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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工作在上地,第一次听到上地这个名字,张小庆差点想笑起来,这个名字实在是太能让人听错。公司在上地环岛嘉华大厦,从空中网面试出来,刚好坐上运通105直接到。公司很小,办公地点只有不到80个平方,张小庆是从论坛里看到这个公司招聘的,技术性公司这个描述吸引了他,更重要的是他们有自己的开发平台产品和工作流产品,这让张小庆心里塞满了对技术的向往。没有笔试,面试的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年青人,两个人握了手,年青人自我介绍说叫金鹏,两个人似乎是随意的聊天,金鹏问了张小庆去年的工作,有什么感触和收获,然后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公司,张小庆问了公司产品的开发情况,用了哪些技术,很快,技术面试就结束了。接下来是老板的面试,自然,先把张小庆肯定一下,说看过他所有的博客,觉得很不错,金鹏也说他不错,接下来,再把自己公司肯定一下,说公司是技术性公司,工程师文化,每周四下午提前下班组织羽毛球活动,咖啡和茶都是免费的,从这个公司出去的员工都去了大公司或者自己创了业,最后,最重要的,就是工资,张小庆想了想,要了5500,老板还价到5000,于是前后不到一个小时张小庆就面试通过了,老板看看表,说快到12点了一起下去吃个饭,张小庆想自己还没决定加入这家公司有些犹豫,老板看出了张小庆的担心说没事不加入我们也没关系就算交个朋友。一起吃饭的时候,张小庆想起了两小时前,自己在空中网和一帮人一起等了半小时,然后一起做了一个小时的笔试题,最后人力告诉他们回去等消息也不告诉具体时间,中间连一口水都没有喝上,这前后的差别真是大啊。

从嘉华大厦出来,张小庆继续坐上了运通105,他在网上看到西三旗育新家园的房子有找合租的。车过上地桥,桥上挂着一条长长的横幅:热烈欢迎百度入驻上地,运通拐进安宁庄,这里是另一番景象,到处是低矮和交错的平房,让张小庆恍惚回到了鹿圈,上地也是一农村啊,张小庆自嘲的想。育新家园的房子合租要900,这让张小庆选择了放弃,他去了附近的小区,认真的看周围的电线杆,最后,他在北新家园找到了一个两居室,房东是个胖胖不高的中年人,房子是他父亲分的房,老房子,基本上没有装修,也没有任何家具除了两张床,房东说1200,张小庆想了想,说太高了。房东说,那你说多少?张小庆再一次想了想,最后,认真的说1150。房东说,行。

当张小庆把这个砍价的故事说给周扬听的时候,周扬放声大笑起来,说,你真会划价啊,还认真想了一想,哈哈。

张小庆说,别笑了,现在着急的是赶快把这房子合租出去。

找到工作后就是回亦庄吃散伙饭,比尔先付了钱,说,要好好干。王碧薇也去了,她问了张小庆新工作在哪儿。张小庆说上地。上次表白被拒绝后没多久,张小庆和王碧薇又恢复了朋友的关系,两个人还是正常说话,偶尔还一起吃个饭,甚至有时还发发短信,王碧薇问张小庆是否相信男女之间存在纯真的友谊,张小庆回短信说相信,只是,发消息的时候张小庆总觉得怪怪的。

新公司叫科技动力软件有限公司,张小庆是公司的第7名员工,前面6个是王总公司总经理、张总公司副总经理负责销售和市场、金鹏产品部经理、刘宏项目部经理、刘倩销售、付江程序员比张小庆早来公司一个礼拜。张小庆先到项目部,归刘宏管,刘宏个子很高,很瘦,山东人,好脾气的男人,很喜欢笑,但是牙齿不好看,一笑就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张小庆仔细观察了刘宏,他似乎做什么事都有条不紊,一天要接好多电话,有抱怨的,有发脾气的,但每次他都十分耐心和平静,说,好,我知道了,丝毫没有任何情绪。不过大家都嘲笑他怕老婆,张小庆听到过因为一次喝醉酒了回家开水龙头把地板泡了的事,从此以后,老婆命令他再不准在外边喝一口酒。这事张小庆开始不信,可是刘宏真的是不喝酒,直到一次见到他的老婆,一个和刘宏一样高而又比他强壮许多的女人,张小庆突然就相信了。

张小庆问了刘宏,说,刘哥,我网上查到科技动力是个老公司了,还是曾经的电子政务百强,怎么现在感觉像刚创业似的?

刘宏露出他不好看的牙齿,说,这都被你看出来了?确实是刚创业。

从刘宏那里,张小庆了解到,公司原名叫科技动力网络信息技术有限责任公司,办公地点在中关村,50多人,但是去年公司发生了变故,原来的总经理周小兵成立了自己的公司侵吞公款,被发现后公司就分裂了,周小兵拉出一帮人自己干,原有的副总经理也就是现在的王总则和张总一起出资继续经营这家公司,因为公司最后几个月没有发出工资,所以王总为了免除债务,就将公司名字改为了科技动力软件有限公司,算是新的创业。说到这里,张小庆突然想起来,怪不得老有人找上门来向王总要工资呢。还有,周小兵也来要过呢。

张小庆说,我们的项目从哪里来?

刘宏说,原公司遗留下来的一个政府部门项目,每年的维护费用在30万,这些能够满足公司平时运营成本,其他项目,靠刘倩和张总的关系。

张小庆说,还是政府有钱啊。

刘宏转换了话题,说,金鹏可是我们公司的牛人啊,好好干,争取进产品部。

因为是前后脚加入公司和同龄的缘故,张小庆和付江马上就黏糊起来,付江是北京人,刚刚在立水桥买了房子,5000一平米,家里出得首付,比张小庆大一岁,胖乎乎的脸,憨憨的,大眉毛,小眼睛,笑起来眼睛就寻不见了,第一句话总是:是吗?然后一笑,呵呵。

张小庆的第一个项目是和付江一起做一汽丰田的在线销售系统,各个经销商和4S店通过这套系统上报销售情况,项目不大,10万块钱,2个月交付。因为基于公司开发平台开发的缘故,开发速度很快,建立好数据库表,平台就能自动生成好所有的代码和默认页面文件,同时将表单的编辑过程自动绑定到工作流上,马上就能测试。开发平台是如何实现这一点的,这让张小庆着迷,这符合他写高质量软件的期望。但对这个项目来说,最有难度的是客户要求一个最后的销售情况统计功能,需求类似于在线的电子表格,刘宏问了张小庆是否实现过类似的功能,张小庆说没有,不过,他说,我可以实现,他想起了去年写过的那些javascript,实现这个正好。

项目开始之前,张小庆和付江一起去了国贸,去见了客户,客户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一身职业装,说话柔柔的但是有力,对自己想要什么描述的很清楚。回来的路上,张小庆对付江说,这个姐姐很漂亮啊。

付江说,是吗?然后笑一笑,说,呵呵。过了好一会,当张小庆已经开始想如何实现这块功能的时候,付江突然转过脸来,说,是,是很漂亮。

付江说,给我介绍个女朋友吧。

张小庆说,你不有女朋友吗?

付江想了一会,说,那个呀,哦,分手了。

张小庆说,你不要她了?

付江说,不是,是她不要我了。

过了几天,吃午饭的时候,张小庆突然想起这个事,就对付江说,给你介绍个女朋友吧。付江抬起头很诧异的看着张小庆,说,为什么?这一问把张小庆搞糊涂了,他说,不是你说的吗?付江想了好一会,说,哦,我们又和好了。张小庆差点没被嘴里的饭憋死。

因为公司人不多,每个人都是多线程的。第二天的时候,张小庆又跟刘宏一起去了空中网,他们购买了一套公司的开放平台,5万块钱,张小庆他们过去做售后支持。车到白石桥的时候,张小庆想起了那次糟糕的空中网面试,那次笔试过后到现在已经快3个礼拜了,一直没了消息,应该是没有通过,没想到,自己很快能够再回这里,却不是复试。系统有个模块不能正常工作,刘宏坐下来,张小庆站在后边,让他没想到的是,刘宏操作起linux来竟然是那么的熟练,他敲击键盘很快,很快就找到了系统日志的出错位置,几分钟后,他改动了一行配置文件,系统重启,模块工作正常了,是人力招聘模块。出门的时候,张小庆问了刘宏说,你怎么知道错误在什么地方?刘宏笑笑说,不是我知道,是系统的日志写得好,非常容易定位错误。张小庆突然就想起来去年的那次自己没有充分测试的修改。

走出大厦的时候,张小庆的手机突然响了,张小庆接了电话,电话里说您好是张先生吗我们是空中网很高兴的通知您的笔试已经过了约您下周一来公司复试。张小庆说,噢不用了你们给消息太晚了。电话说,是这样的我们的系统出了些故障刚刚修好。汗立刻就从张小庆脸上淌了下来,这报应也太快了吧。

不管怎么说,张小庆的生活算是步入了正规。公司9点钟上班,每天早上7点半张小庆定的闹钟响,十分钟闹钟再响时起床,十分钟穿衣洗漱出门,在小区门口买个鸡蛋灌饼,8点钟的时候能够准时站在公交车站,有3路车都到,运通105、623和814,张小庆最喜欢坐的是运通105,623开得太保守,814起步价2块不合算。项目是一汽丰田的那个美女项目,付江负责和美女沟通以及其他模块,自己负责实现那个电子表格,他也再一次体会到了纯粹技术带来的快乐,因为是页面编程,所以刷新一下就能看到效果,没有好的调试工具,就一段一段的写上alert,自己去年买的那本犀牛书带过来,不明白的地方就翻一翻,还使用上了ajax,直接和后台异步交互,这一切都让张小庆兴奋,经常是刚刚觉得进入状态就到了午饭时间,再写一段就到了下班时间,时间变得飞快。午饭在楼下负一层,是10元的套餐,公司补助,两荤两素加一个水果,张小庆很满意,吃完午饭张小庆会和付江、刘宏一起围着大厦绕一圈,大厦西边,还是一片片的平房,道路很狭窄,一个个的小馆子开在路两旁,中间隔着污水沟,刘宏说这一片都在拆迁计划中。晚上6点下班,张小庆一般会多待1到两个小时写代码,在楼下吃完晚饭再回家,自己没有电脑,他不知道自己回那么早家该干点什么,每个周六,张小庆都会来到公司,写代码,每次过来,除了付江,他开始装修房子了,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张小庆还找到合租了,一个做销售的哥们,没有对象,经常一出差就半个月不见人影,张小庆租给他550。周六晚上看电影频道的外国片和德甲,周日的时候,张小庆会睡到10点,然后极不情愿的爬起来去小区后边的菜市场吃早饭,那里用过的碗都是放到门口的大盆里浸一浸就直接提出来再用,不过味道倒是还好,张小庆会买些水果回来,那里每天早上都有早集,周围各个小区的人们都拥到这里,买各种各样的蔬菜、水果、鱼肉和衣服,同时,扔下各式各样的果皮、垃圾和沸燥的声音,每次张小庆出小区门的时候,小区里的大爷大妈们已经回来很长时间了。

项目进行的很顺利,付江每天都和客户聊一个小时的QQ,将做好的页面截图发过去,客户也总是及时的回馈消息,在截图上添加上各式各样的箭头和说明文字,项目按时上线,客户很满意,觉得那个电子表格做得很好。付尾款的时候,王总买了一件啤酒,说立刻停下手中的工作要庆祝一下。所有人都喝了点酒,除了张小庆和刘宏,下班的时候,刘宏突然叫住张小庆,神神秘秘的说,你也怕老婆吗?说完同病相怜发现知音般的笑起来。张小庆笑起来,猜测得到了证实,原来刘哥真是妻管严啊。

此时的张小庆,心中充满了快乐和希望,公司会越来越好,产品会越做越好,而其中,就有自己的代码。只是,他不知道的是,这个项目竟然会是他今后几年唯一一个算得上成功的项目,直到他3年后离开科技动力,客户还给他们打电话问能不能私下技术支持一下,真不知道他如果此时知道这个消息又会怎么想,事实就是这样,软件开发从来都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posted @ 2011-07-02 22:28 ronghao 阅读(2216) | 评论 (4)编辑 收藏

站在路边拦车回家的时候,张小庆的心情一点一点的激动起来。这条从县城回家的路和十年前相比没有任何的变化,甚至连周围来来往往的人们都没有任何的变化,他们熙熙攘攘,奔向各自的方向,变化的是等车的人。5年前,张小庆站在这里,那时还是高中生的他,心中塞满了对假期的渴望;4年前,张小庆站在这里,那时刚上军校的他,穿着整整齐齐的军装,红色的肩章在他的肩膀上闪闪发光;3年前,张小庆站在这里,那时刚刚出院的他,充满自卑,不想碰到任何认识的人,焦急的盼望车的到来;现在,张小庆站在这里,刚刚从汽车站出来,时光仿佛回到了4年前,他想起来那天,他和父亲走在北京的大街上,太阳很明亮,父亲背着一大麻袋从老家带来的土特产走在前面,他一个人默默的跟在后边,他们去人民医院找一位经过好几个人介绍到的血液科教授,他们迷路了。他们在路边问了一位刚刚晨练回来的老大爷,老大爷双手背在后边,手里拿着一个收音机,他热情的给他们指了路,末了,他问:你们从哪儿来?


父亲说,我们从湖北来。


老大爷点点头,说,广播里说长江涨水了,湖北人民还好吗?


父亲说,挺好的,谢谢您的关心。


现在,张小庆心里就有这种莫名的优越感,尽管张小庆自己觉得很可笑,他不知道这种情绪来自于哪里,他也经常把这件事当做笑话讲给其他人听,但是,它就是莫名的存在,它让张小庆在这个回家的下午眯起眼睛微微的满足起来。


假期在上班后突然就变得短暂,特别是当人们为日子附上特定的含义之后:除夕、初一、初二、初三,时间经不起度量。张小庆不想走亲戚,更多的时候,他和他的同学们在一起打麻将。他们说到了镇上的那座化工厂,他们说,妈的,终于要开工了。他们共同回忆起来十年前的那个冬天的下午,一帮人在寒风中等待了足足两个小时,终于等来了领导和香港商人的驾临,他们从开着暖风的车里钻出来,眨动几下嘴巴,挥动一下剪刀,马上又回到温暖的车里,从车屁股里喷出来热乎乎的尾气很让穿着校服戴着红领巾的他们温暖了一阵。他们说,领导都是一傻帽,那个香港人根本就是一个骗子。说到这里,他们一阵大笑。他们说到了肖东,他们说,还记得那个叫威震天的家伙吗,现在牛逼大了,黑社会老大,只要提到他的名字,根本就没人敢拿正眼瞧我们。他们共同回忆起那个初中一年级的早上,镇上游戏室的老板找了几个人来打偷他游戏币的学生,威震天挺身而出,被一次又一次的放倒在篮球场上,然后又一次又一次的爬起来,他嘴角和鼻子里都淌着血,回教室时却挂着微笑,说,别担心,现在是属于他们的,但未来是属于我们的。张小庆想起黄晶晶和威震天牵着的手。他们说到了县里正在建的火车站,他们说,本来是在我们县建货运站的,结果市里领导向中铁要钱,人家一生气就把货运站修到了不要钱的高水县,这下傻了吧,许多要建的工厂都跑到高水去了,没脑子的领导啊。


刚到家的时候,周实和李秀来找过张小庆,他们是周扬的爸妈。周扬已经3年没有回家了,换句话说,自从他去了北京就没有回过家。两个人问了周扬在北京的情况,张小庆不知道该对他们说些什么,因为当他从周扬那里拿火车票听周扬说不回家时他很吃惊,他说,为什么啊?周扬只是笑笑,说,没有为什么,只是习惯了。李秀叹了口气,说,这孩子从来都不知道主动给家里打个电话,又说,他爸也是,从来不知道给孩子打个电话。


在有些问题上周扬是永远不肯原谅周实的。周实的性格注定了他的懦弱,这些懦弱反映到周扬的身上就是他从小到大从未挨过周实的打。套用一句话来说,没挨过打的人生是不健全的人生。周实总是用一种博大和深远的眼光来看待这些问题,这一点可以从他五十年的人生路途中从未和人红过脸打过架得到证明,见过周实的人无一例外地都说他是个大好人。人生不健全的周扬在他五年级的时候终于第一次挨了打,为他补上这一课的是他的同班同学刘博。周实给周扬新买了块电子表刘博要要周扬不给于是刘博就上前推了周扬一个趔趄,刘博整整比周扬高出一个头自以为有持无恐,但周扬立刻冲上去扬起了他干瘦的胳臂。结果很明显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从未挨过打的周扬绝不是刘博的对手,镇静下来的刘博只几个回合就让周扬鲜嫩的小脸上多出几个掌印。得意洋洋拿着周扬电子表的刘博威胁周扬说:不要和你爸爸讲,听见没?周扬果然就没有告诉周实,他找了一整块砖头放在书包里,第二天上课前只一书包刘博就晕倒在走廊里,趁班里女生尖叫的空儿周扬从容地从刘博手腕上取下手表然后没事般的端坐在教室里。他若无其事地拿出课本等待上课了。这件事的直接后果是刘博的妈抱着被子在周扬家住了一礼拜还口口声声地说:这事没完。周实的软弱暴露无余。在此期间他跑前跑后,又是向老师道歉,又是安抚刘博他妈,又是提着点心去看望本大可不必住院的刘博,最后还偷偷塞给刘博他妈四十块钱。四十块钱啊!在90年代初几乎相当于周实半个月工资,周实那时在镇上的砖瓦厂上班。即便是这样周实也没有动周扬一指头,他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在帮儿子道着歉,而在周扬心里,这事根本就没错。倒是李秀不依不饶地把周实大骂了一通,李秀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庄稼女人,她说,你钱多得没地方花啦!


周实还想抵赖,说,你说什么呢。


李秀说,狗屁!


周实就没话说了,说,不就是四十块钱吗?


李秀说,我的妈啊,四十块啊,明天我就不干活了。不就是四十块吗,你去挣啊,去挣啊?!


在女人骂他的过程中,周实保持了一种微笑的情绪这是他一贯的笑容。他对一边的周扬说,别理她她没受过多少教育我们不和她一般见识。周实上过高中。


尽管面对种种不快,周实却对当前的生存状态表示了满意,他认为生活作为其本身是没有什么值得指责的地方,该摆正的应该是人的心态。五六十年代多困难的时期不都挺过来了么,还有什么值得抱怨的呢?现在人都是私欲膨胀,要知道在这个世界还有1/3的人吃不饱饭呢!周实就这样怀着一种善意的目光打量这个世界,他工作努力,他与世无争,他年年都是优秀党员和优秀工作者,抽屉里的一大沓荣誉证书是他事业的见证。他还成功地和李秀相安无事地生活了几十年。李秀却从不把周实的这些荣誉放在眼里,在她眼里这些几毛钱一个的证书与纯粹的废纸没有更多的区别,不能吃不能穿还占用抽屉。意识上的差别终于使周实和他的女人在周扬初二时爆发了结婚以来最大的冲突。事情源于周实所在砖瓦厂厂长的退休,组织上经过考虑决定提拔年轻干部,周实作为年轻优秀车间主任的代表榜上有名,还有一个候选人是原先的副厂长郭树。在那段特殊而敏感的时间里,周实听到的都是他又到谁家送礼谁谁又是他熟人等等,这都让他感到心烦,更有甚者一些工人开始悄悄地往他家跑跟他说给谁谁谁送礼比较好。这是周实所绝对不能容忍的!骂我可以但绝对不能侮辱我的人格!作为女人,李秀不止一次在后面提醒周实要活动活动,但每次周实都义正严辞的拒绝了,这关系到他的尊严。作为一个男人,没有钱可以,但没有自尊怎么行?!提拔的结果自然不会出人意料。李秀一回来就指着周实的脸说:嫁给你,我算瞎了眼了。


周实的脸色铁青,说,我是党员!


女人反问,那姓郭的不是党员?!


周实说,是,但不合格!


女人冷冷说,是吗?你合格为什么不提你提他呢?


周实被憋得说不出话来,他的知识,他的文化,他的学历都让他静下心来。他说,不就是个厂长吗,有那么重要吗?


女人冷笑了,说,你除了会这么说还会怎么说,那你就等着瞧好吧!


周实和女人争吵的时候周扬在房间写作业,他自然没能写出一个字。以他当时的水平自然还不能分辨出谁对谁错。但这场争吵却给了他还不成熟的心里以深刻的印象,父亲的软弱,母亲的凶狠都让他感到心烦。吵个屁!周扬说。春天再来的时候郭厂长新买了辆摩托车开始骑着摩托上下班。他笑呵呵地对人说,不贵不贵才三千多一点。郭厂长的儿子也由普通高中转到了重点高中。有人看不惯了:郭树这家伙不就是当厂长后才发的么?是啊,当初说不定还是周实呢!说到这里人们看周实的眼光就有了某种同情的成分在里面,好象这些本来是属于周实的东西却被姓郭的平白抢走了一样。周实装着什么都没有听见可他的女人不行。什么事只要李秀说声--看人家郭树!周实立刻就会妥协下来,他当初所谓的自尊在这句话面前一文不值。


在这期间周扬的身体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的胡须长出来了,他的嗓门开始变粗,喉结开始悄悄隆起,更重要的是他发现自己的下身开始长毛了,长长的,弯曲的,他还第一次偷看了黄色录相。他不再细声细气地和人说话,去打乒乓球发现球台被人占了直接走上去用还不成熟的嗓子吼道:走开!放学后周扬不再马上回家,他更宁愿在马路上乱逛,他已经有了自己的思考,他讨厌周实的软弱,更确切的说是厌恶,同样厌恶的还有李秀的尖刻。


相比而言,周实的几个姐姐就要过得比周实好得多。每次到周实的几个姐姐家里,吃过饭,周扬掳出光滑的胳臂,戴上深蓝色的围裙,走到水池旁边,开始刷碗。整个房间的气氛就热闹起来,男人们和女人们开始搓麻将,孩子们则愉快地坐在沙发里看电视。等周扬刷完碗拖完地从厨房出来,周实已经坐在牌桌上了,他是替他姐姐上的,赢的算他的输的算他姐姐的。像平常一样,周实打麻将的神情是专注的,一丝不苟的。周扬却越来越感到恶心。他为他爸感到羞耻,他为自己感到羞耻。他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自己像是打长工的,这种关系通过亲戚这个堂而皇之的名称固定下来。他讨厌周实的姐姐也就是他所谓的姑妈。既然是客人那有让客人打扫卫生的道理?一次两次倒还罢了为什么总是这样?!她们的孩子比我大却在悠闲地看着电视,这又是什么道理?!家里的彩电是她们换代后送的,沙发也是她们买新的后给的,连周实平时穿得一些衣服也是她们给的,她们给这些东西时的表情周扬永世难忘,难道就因为这个?就因为这个?!搓麻将的杂乱的声响有气无力地从关紧门的房间里挤出来,电视机在客厅里昏暗地响着。洗完碗的周扬站在厨房里,姑妈的笑容展开在他的面前:洗完了?好!你们看我们的扬扬多能干!去你妈的!周扬想。


周扬中专毕业时周实又忙了起来,他开始托关系想帮周扬找份工作,此时的周实已经下了岗,四处打点工赚些钱,李秀也不再提郭树,因为人家已经把整个砖瓦厂买下来成了郭老板了,郭老板还在县里开了水泥厂。周扬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周实的好意。周扬说,你挺有钱的是不是?


周实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说,为了你钱算什么?


周扬冷笑了一声,说,我是说我从今天开始不再花你的一分钱。


周实语塞,儿子的态度使他气愤。周实说,什么?你怎么能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现在找工作容易吗?


周扬说,你即使送钱也找不到什么好工作。


周实说,你怎么知道?


周扬说,我当然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有本事你和郭树一样?周扬的话毫不客气直接戳到周实最敏感的部位。


周实的脸立马涨得通红,说,你给我住口!


周实的话激起了周扬的愤恨,他一次又一次地把积压已久的不满发泄到声音,他也想看看周实什么时候能够真正喷发出他男性的尊严,周扬说:这个时候叫我住口了,有本事你也冲别人喊啊。电视是别人的,沙发是别人的,连穿得衣服也是别人的,有本事你跟人家郭树一样!优秀工作者,优秀党员,先进个人全他妈扯淡,他们除了这些给了你多少钱?我受够了,我发誓我决不和你一样,说到这里周扬顿了顿,他考虑该不该把这个词说出来,但他还是说了,他大声地说:窝囊!


房间里静悄悄的,周扬期待着周实的爆发,爆发的想法使他浑身颤抖呼吸急促,他很想看到周实发火的样子,哪怕就那么一小会儿,他需要一个关于他爸的崭新形象,但他深深地失望了。周实只呆了一会儿就转身默默向卧室走去,他关上了门,他甚至连关门也是轻轻的。剩下周扬一个人空洞地站着,他的四周是冰冰冷的墙壁,他想哭又想笑,父亲这个形象在他心中已经彻底倒塌了。我要走!周扬对自己说。


很快周扬就出现在北京西站的广场上。临走时他固执地什么都不带,他坚决不让周实去送他,但上汽车的时候他还是敏锐地发现了周实花白的头发。周实也发现儿子在看自己了,于是,他就迅速隐到人群中看不见了,周扬冲周实的方向说了声操!就突然很想哭,但这种想法一晃就过去了。汽车开动了。


3年没有回家,也没有主动给家里打电话,他是担心接电话的是周实,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周实又何尝不是如此,于是,两个人就这样对持着。好在春节并不长,情绪在那几天堆积在一起,让人抓狂,但那几天一过,很快就消逝了,日子也再次变得如潺潺溪水。张小庆也再次被这潺潺的溪水不情愿的冲刷回来,他面临的问题是要不要换工作。答案其实在老板那次谈话后已经有了,但是,张小庆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向比尔开口,他想起了比尔对自己的照顾,想起了自己走后比尔就剩下他一个人了,想起了自己采用了很多新的技术这些都需要比尔再去学习,想到这里,他突然憎恶起自己来,憎恶起自己为了满足自己而采用了那么多的新技术,这些技术都需要比尔一个人一点一点的去理解,而很多代码还都是实验性质的。他想,也许只需要比尔一句话,自己一定会留下来的。


比尔果然就找了张小庆,出乎意料的是,他说,你走吧。

 

posted @ 2011-06-20 00:06 ronghao 阅读(2158) | 评论 (4)编辑 收藏

昏暗的空气里,周扬点燃一支烟,红色的烟丝一闪一闪,映出他那张疲惫的脸,对面,坐着同样无精打采的张小庆,一个被爱情挫败的年轻男人。周扬昨天晚上陪老板何林喝了酒,喝多了,直到现在还泛起一阵阵的恶心,那是突然清醒后的恶心。


周扬的命运跳转于一次廊坊之行。那天,周扬坐在从六里桥长途客运站到廊坊的依维柯上。他的穿着很得体,头发刚刚洗过,皮鞋擦过一遍又仔细地打过光。和其他人不同,周扬特别重视自己的衣着和头发,有时甚至过了份。有人说我们打工又不是搞对象穿这么好干吗,周扬不这样认为,衣着关系到给别人的第一印象,是绝对容不得半点马虎的,两年前刚到北京时那件冒满线头的假耐克已经永远的成为了历史。这一切,都让他在一群送货员里显得格格不入,这些何林都看在眼里,不过他从不说什么,他只是告诉总管每个月给他多发一百块钱。


汽车在京津塘高速公路上飞快地行驶,整个车厢的人都昏昏欲睡,车头电视里放着年代久远而略略发黄的香港剧。周扬突然就想起来了自己第一次走下火车踏上这片陌生的土地的时候,那时迎接他的还是北方的寒冷。还未从车厢躁热的气氛中缓过劲的周扬连打几个哆嗦,然后他张开嘴从牙齿缝里挤出他到北京的第一个声音:真他妈冷!单薄而细长的周扬站在宽大的北京西站广场上紧张地四处张望。他的眼睛稍稍有些浮肿,那是因为火车上没睡好的缘故,车厢里人实在是太多了。他上身穿着件冒牌的耐克,很多地方都冒出线头来了,下面一条黑色裤子,脚上是双回力鞋,已经很脏了。背上背着两个大包,里面有着他的全部家当:一床褥子两套换洗的衣服和临走时李秀硬塞给他的四百块钱。


现在呢?现在不也挺好么?不用担心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一个月八百块钱,要知道还有多少人没工作啊。可明年呢?后年呢?不,这不是我想要的!周扬恶狠狠地对自己说。自从上次用半年的工资买了个最新款的诺基亚,周扬就告诉自己,已经20岁了,该考虑些其他的东西了。


送完牙齿后周扬并没有马上回去,他去了另外一家医院,这才是他的目的,他径直来到了二楼的牙科。这个从来就是何林自己的事,周扬观察何林已经有很长时间了,他看起来很悠闲:白天带首师大女生出去玩吃海鲜,晚上很迟才回来,有空就到车间里转转,不看书也不看报,他不识字。然而就是他在短短几年间从无到有在北京打开了市场,还把生意做到了廊坊,他不动声色,他衣着随便,他放屁打嗝,仅此而已。周扬看上的也正是这一点。


牙科医生是一个胖胖白皙的中年人。周扬发现在这里几乎所有的医生都保养得很好,他们衣着优雅,略显富态,膳食合理,他们都有着良好的个人习惯,他们从不吸烟。周扬递上自己的名片,上面印有公司的名称和自己的手机号码,这年头名片和身份证一样泛滥。医生漫不经心地扫一眼名片,随手把它扔到桌子上,告诉周扬说很忙没空。周扬没有放弃,他从医生的语言中敏锐地捕捉到什么,他以一种平静但有点探询的口气说:听口气你好象是湖北的吧。医生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周扬,这种眼光证实了周扬的判断,周扬说:襄樊的?这次医生说话了:你怎么知道?周扬说:我也是襄樊的。医生说:那又怎么样?医生的语气很好地保持了职业的冰冷,但这对周扬来说已经够了,起码医生已经注意地和他说话了,很好,就这样。


中午的时候,周扬在医院外面等到了医生,他给他详细地介绍了公司的情况并直接说出了回扣点,比一般公司要高,医生点点头,认可这个数字,然后两个人一起吃了饭就算认识了。喝过几杯酒后医生突然向周扬述说起了自己的种种不易:妻子企业效益不好发不出工资,儿子调皮考高中要上重点得花一大笔钱,还有个弟弟又不能不管。说到动情的地方医生的眼睛湿润了。医生前后判若两人的表现让周扬感到惊讶。周扬礼貌地听着不时发出一声叹息然后不停地给医生倒酒。最后医生喷着酒气说没问题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周扬安慰他说,没事,想开点,一切都会好的。第二天周扬又给廊坊打了个电话,医生却改了主意,他要求回扣点再高一点,周扬在心里恨恨的骂了自己的老乡,他做不了主,要向何林请示。何林冷冷地看着周扬擅自主张拿来的定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何林说:会喝酒吗?周扬说:会。何林说:好吧,以后有事我会叫你。


只要什么时候何林打个招呼周扬的正常送货生活就结束了,这种时候不多但不知什么时候会来。何林和他的那些客户的关系通过吃喝开始又通过吃喝固定下来,而这其中喝无疑是关键,周扬的新工作就是陪酒。这和周扬所想相去甚远。何林根本就不给他单干的机会,他也根本发不了言,何林只是在开始时简单地介绍一下他:这是我助理。饭桌上何林才是主角,是皇帝,他谈笑风生,他成熟幽默,他会恰如其分地开一些黄色的和政治的玩笑。相比之下,周扬是可有可无的,是暗淡无光的,他的身份注定了他只是个配角。这种饭局严格意义上说就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双方表面上觥筹交错称兄道弟,暗地里却是搭弓拔剑暗暗较着劲。吃这种饭很累,很费神。周扬中专混乱的经历帮助了他,他酒量惊人,他喝酒从来就是脸不红心不跳端起酒杯二话不说就干然后满脸歉意地对那些目瞪口呆的大小医师说:对不起喝高了上个厕所。在厕所里周扬开始呕吐,周扬知道,其实自己只是喝酒不上脸罢了。有一次周扬前脚刚进洗手间后面就跟进个医生,医生惊讶地说:啊?你吐了?周扬忙用水冲去污物:喔,刚才鱼刺卡住了。医生半信半疑说:原来是这样啊。出了洗手间周扬小声地骂道:操你妈!


何林深谙生意之道,和何林比周扬深深感到了自己的浅薄,他的一言一行都让他发烧、惭愧。那次廊坊之行实在只能算运气,如果不是那个医生的妻子拿不到工资,如果不是老乡,结果还是很难说。没过多久周扬就和这帮医生熟识了,他可以随意地出入他们的办公室,没大没小地和他们开着玩笑甚至坐在椅子上的时候可以高高地跷起腿。周扬也清楚,支撑在他们背后的有一个关键的东西--钱,没有这个什么都白扯!吃喝归吃喝谈价格的时候他们决不含糊,一颗假牙的价格可以压到很低甚至还低。何林表面上微笑着,回到公司没哪一次不大骂这群医生没良心,然后他告诉总管让把这批假牙的含金量下调十几个百分点。他妈的搞我?看谁厉害!周扬同样痛恶了这种陪酒的生活,他经常感到自己的胃部隐隐作痛,他去了医院医生告诉他胃有些溃疡不能再喝酒了,他想到了撤退,更重要的是他明白了生意场上很多交道,这其实也是一门学问,他学得很快。周扬觉得自己离自己的目标正越来越近。这个月周扬破天荒地拿到了两千元,但是他却没有一点惊喜,他说,妈的。


看着对面的张小庆,周扬说,给你讲个故事吧。你知道的,我比你早两年来北京,我的第一份工作不是业务员,我的第一份工作是保安,在清河小营,那里有个老乡开得KTV,那种地方,保安和打手没有什么区别,总有上门滋事的,总有不守规矩的,如果说他不听,那么就我们上。第一次到北京,身边没有任何亲人,这时有个姐姐对我特别好,她是我们的老乡,比我早2年来北京,比我大5岁,在KTV做服务员。


张小庆说,后来呢?


周扬说,后来她就经常叫我去她租的房子里吃饭,她做得饭非常好吃,最喜欢的就是她做得莲藕炖排骨,真的真的非常好吃,特别地道,吃着吃着就想起了我的外婆。休息的时候,她带我一起去菜市场买排骨,买菜,然后回到家就开始炖,要炖上3、4个小时。她和几个姐妹一起合租的房子,就她的房间最干净。我知道她们挣得不多,需要从客人消费的酒水中提成,但她有很多很多的漂亮衣服。


张小庆说,后来呢?


周扬说,后来我就特别喜欢和她在一起,但她似乎总是很忙,经常见不到她,不过,一旦她有时间,她就会找我,我想她也是喜欢我的吧。


张小庆说,你爱上她了吗?她漂亮吗?


周扬说,我不喜欢爱这个字,我觉得这个字挺俗,是那种表面光鲜实质烂大街的东西。漂亮?也许吧,这是她们的资本。


张小庆说,后来呢?你们在一起了吗?


周扬说,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非常严重。那天晚上我值班,我听到一个包间里有吵闹和摔碎东西的声音,于是我就去看了,我看到了她,一个客人在她身上摸着什么。


张小庆说,后来呢?


周扬说,后来我就控制不住自己了,什么都没有想,冲进去抡起桌子上的酒瓶罩着那个家伙的脑袋就一下子,血立刻就下来了。有个家伙站起来要还手,我几下就把他掀翻在地,那时年轻,下手重,一顿打,把他肋骨打断了好几根。


张小庆说,后来呢?


周扬说,后来警察就来了,我被拘留了。最后还是老板力量大,他是北大的教授,其实也就初中毕业,因为有关系,据说认识一个大人物,他搞定了这一切,我就被放了,我知道,这份工作算是丢了,但是我当时一点都不后悔,我认为自己是英雄。


张小庆说,后来呢?


周扬说,后来?没有后来。


张小庆说,那个女人啊。


吸完最后一口烟,周扬把红光扔到地上,用脚把它踩碎了,说,出来后我去找了她,我原以为她会很感激我,但是她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哪里都找不到她。后来我想,这也许是她工作内容的一部分吧,后来我又想起了她那么多的漂亮衣服,她的钱哪能买那么多的衣服。所以,那根本就不是喜欢,只是一种心理需要罢了。


周扬讲完他的故事,两个人都默默无语。周扬又点燃了一支烟,这次他没有吸,看着它自己燃尽。一时间张小庆的思维有些混乱,他认为周扬的故事太极端,没有代表性,他想起了张海宁,第一次见张海宁是在自己第一次住院的时候,那是个光头的年青士兵,奇怪,那时候刚刚住院,竟然还有一丝高兴,因为终于可以不用训练了,不用队列训练,不用跑五公里了。每天上午9点是治疗时间,只有张海宁一个人跟没有事的一样,在走廊里到处乱逛,几乎所有的人都认识他,和他打招呼。张小庆问了同病房的常爷爷,常爷爷说,他呀,是这个病区的名人,慢性粒细胞白血病,准备做骨髓移植。


相同的身份,让张小庆和张海宁很快熟悉起来,张海宁说,小庆,按照兵龄,你应该叫我班长。张小庆说,我毕业了是干部,你应该叫我排长,班长和排长哪个大?


张海宁没事的时候就趴在桌子上写字,他写的字并不好看,歪歪扭扭,但是他买的是格子纸,一笔一画写的很认真,好几天才能写完一份,然后整整齐齐折好,用信封封好,寄到遥远的甘肃去。张小庆说,寄给谁啊?


张海宁说,不告诉你。


张小庆说,我知道,你的相好,她长得漂亮吗?


每当这时,张海宁的语气就特别斩钉截铁,当然,长得很漂亮!


后来,张海宁把一张自己的军装照小心翼翼的寄过去,姑娘也寄来了自己的照片,张小庆要看,张海宁却不给,自己有事没事就拿出来一脸情深的看。终于,趁张海宁出去打饭的功夫,张小庆偷看了他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大脸盘的姑娘,因为气候的缘故,姑娘的皮肤很干燥,还有常见的高原红,总之,看到照片的一刹那,张小庆感到了失望。不过张海宁不这么认为,他最高兴的时候就是收到姑娘信的时候,他也总是在写信寄信盼望收信中徘徊,剩下的时间就是等待,等待医院历史上第一例的骨髓移植病例出无菌室,他将是第二例。


这才是爱情吧,张小庆想。


两个礼拜的痛苦过后,生活似乎又恢复了正常,爱情就是那么一点时间的事。张小庆每天上班下班,周末的时候就去图书馆,有几个周末,他去参加了bea组织的开发者活动,在那里,他认识了好多人,还被抽到过一次一等奖,奖品是一本weblogic的书,他想,什么时候自己也能有机会在上面讲。系统正式上线了,比尔请自己一起吃了饭,上次那次事情过后,张小庆就在想如何让测试尽可能的覆盖到尽可能多的情况,他开始写一些测试用例,但是用例越写越多,如果每次改动都回归一次需要的时间很多,这样,他想到了自动化测试,他写过一些细粒度的单元测试,感到作用并不明显,他在一次活动中听到了selenium,但是数据准备又成了一个问题,如何分离开发环境和测试环境,他没有答案。同样没有答案的还有很多问题:为什么项目后期加人会影响项目进度,为什么手术刀式的主程序员人员搭配能收到比较好的效果,这是看人月神话后的疑惑;为什么要极限编程,为什么要测试驱动开发,为什么当前项目的架构并不符合企业应用架构模式里的模式,这是他看了一堆书后的疑惑;为什么系统上线后还需要反复修改,难道修改本身就是软件开发的常态,这是最新的疑惑。这些问题困扰着张小庆,他得不到答案,他问了比尔,比尔说这需要实践,他去查阅了相关书籍,但正如比尔所说的,如果不在项目中实际体验的话,是没有答案的。于是,张小庆想,是否该离开这里了?


到了年底,就只剩下三件事:买票、回家和加薪。同事给了票贩子的电话,一张票要加价30,张小庆给周扬打了电话问要不要一起买,周扬在电话那头说,便宜你了,只要你给我买包烟,我就帮你买。


张小庆说,你怎么买?


周扬说,去火车站排队。


张小庆还向周扬借了五百块钱,一年下来,除去房租、药费和书费,竟然只剩下不到3千块钱,张小庆想给家里2千块钱,于是,他得借钱。但不管怎么说,不再花家里的钱,这就是进步,今天比昨天好,明天比今天好,这就是希望。张小庆现在的工资是3500,转正后比尔给加过一次500,半年的时候比尔又给加过500。现在,张小庆找到比尔,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加薪,他说,新的一年不知道能不能长些工资?比尔点点头,说,我对你很满意,这是应该的,不过我得给老板说,这需要他的批准。


如果能够加些工资,不管多少,我就留下来再干一年,张小庆对自己说。尽管存在这样那样的疑惑,尽管也想过是否该离开,但一想到比尔,张小庆就想着留下来,做所有事情最重要的不就是要跟对人吗,不管做什么事情,比尔总是说,做吧,试试看。从来都没有责怪,包括那次出事故的事情。管理一个程序员其实很简单,不是吗。


老板找了张小庆,和上次一样,他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边,见到张小庆,他挪动了一下屁股,脸上挂着笑容,说,怎么样,一年下来工作感觉如何?


张小庆说,挺好的,比尔非常照顾我。


两个人说了一大堆乱七八糟无关紧要的事情,最后,终于切入到了正题,老板说,我听比尔说了,他想给你再加些工资,你怎么想?


我怎么想?这个问题很奇怪,这个问题似乎不应该问我,我还能想什么,我当然想可以啊。张小庆有些不好的预感,说,恩,我知道自己犯过一些错误,但我一直在努力。


老板说,这也是我的想法,你还很年轻,也犯过错误,所以,我认为你现在的水平和工资是很匹配的,未来还有机会,年轻人嘛,是有希望的,你说呢?


张小庆没了言语,他不知道做翻译的老板是如何评价一个程序员的水平的,他的话很委婉,但是让自己不能接受。他就站在那里,没有表情,一动不动。


老板看一眼张小庆,说,我们是不会亏待任何一个有水平的员工的,好吧,我还要发一封邮件,你先出去吧。


老板的意思已经很明确,我们不会亏待任何一个有水平的员工,而你,显然是不够水平的,你是不够水平的,就是这样!可是,3500对一个一年经验的程序员是否足够,这不是关键,关键是老板认为你不行,就是这样!

 

posted @ 2011-06-12 00:13 ronghao 阅读(1703) | 评论 (1)编辑 收藏

张小庆在本机测试了上传附件,问题重现了,在项目页面找不到这些附件了。什么原因?张小庆打开本地文件,附件都在,他又打开数据库,这次他发现与附件相关的字段没有保存上数值,他最不希望的事情发生了,hibernate没有被正确使用。不知什么时候,项目总监站在了他的背后,盯着屏幕,问,找到原因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空调坏了,空气燥热起来,张小庆说,找到了,我没有正确使用一个软件。


项目总监说,比尔知道吗?


张小庆说,他不知道。


老板很快找了张小庆,办公室里没有开灯,也没有拉开窗帘,显得有些昏暗,老板坐在他宽大的办公桌后边,第一句话是,你知道我们周末两天损失了多少钱吗?


空气也跟着昏暗下来,张小庆吸不上气,说,不知道。


老板说,没有正确使用一个软件,这是你说的这次事故的原因吧。


张小庆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他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他说,是。


老板坐在那里,一动没动,说,就因为你没有正确使用一个软件导致了我们一个项目没有按时交付,我现在要给客户打电话解释,这个项目已经拖了很久了,你让我怎么解释。


老板顿了顿,桌子对面的年青人此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站在那里,神色紧张,不停的咽口水,就这样的人,比尔还老说他优秀,他有些讽刺的想。他说,比尔呢?


比尔第二天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和老板谈了话,接下来他和张小庆一起修复系统。比尔说,什么原因导致这个缺陷?


张小庆说,没有正确使用hibernate,附件字段忘了配置持久化。


比尔说,这不是原因。


张小庆有些惊讶,说,那什么是原因?


比尔说,原因是你没有进行充分的测试,这也是我建议不要修改已工作代码的原因,因为一旦修改则意味着必须进行彻底的测试,这块工作量往往比修改本身大的多。


接下来,两个人试着恢复数据,附件都在,只是它们之间的关联关系丢失了。比尔打开日志,开始查找日志。张小庆想了想,他想起来,比尔的代码里有大量的日志代码,甚至多到他认为繁琐的地步,当使用上hibernate,删掉大量处理异常和日志代码后,整个文件由一千行缩短到一百行,他好半天才说,我的新代码没有加日志,因为我觉得日志只是开发时做调试用。


比尔说,调试只是一部分原因,日志是任何系统最重要的组成部分,运行的系统如何排错、如何优化、如何监控,全部要靠日志。对一个向用户收费的系统来说,日志的作用更是重要,因为当用户对费用进行怀疑时,唯一有说服力的就是日志,日志关系到公司盈利。


中午吃完公司提供的午饭,比尔突然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两个人顺着小区旁边的马路走,天气很热,两个人在一棵树下站定,张小庆想,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比尔一定会责备自己吧,责备没什么,重要的是自己让他失望了。比尔果然就开了口,他说,你和老板说这件事是你的责任?


张小庆说,是啊,系统因为我丢失了数据。


比尔叹口气,说,你知道吗,这件事和我们根本没有任何关系。系统现在是试用期,也就是任何错误都可能发生的,翻译那边是必须做备份的,现在,老板却认定是你一个人的责任,根本就是他们没有遵守规定,因为系统还没有正式交付。你和老板说什么了吗?


有那么一瞬间,张小庆的大脑里一片空白,他说,就是项目总监问了我系统出错的原因,我回答了,然后老板就找我直接说是不是因为错误使用了一个软件导致了这个问题,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就回答说是。


比尔轻轻笑一下,摇摇头,说,他把所有问题都推给了你。


奇怪,竟然没有一点点气愤的感觉,反而想笑一下,原来这里也是这样的。去年的这个时候,坐在学校临街的一家餐馆里,张小庆请营长吃了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顿饭,营长负责把他从部队送回来,任务完成了,要回部队去。营长把部队退回的各种原件给张小庆看了,他让张小庆去复印一份作为存根。张小庆看到了那封部队退回自己的情况说明信,看到最后一段时,他的手禁不住哆嗦起来,简直就是污蔑!上面写道,张小庆同志经过我们的测试,各项军体测试全部不达标,身体素质极差。这都是什么啊?!整个大学四年,从出院开始,一直在坚持锻炼,最开始是每天坚持慢跑完2公里,然后是3公里、4公里和5公里,接下来是快跑一段再慢跑一段,到毕业时,只要咬咬牙,5公里就能达标,而短跑和单双杠,从来就是优秀的,这么写不是污蔑又是什么?!张小庆感到自己被侮辱了,这短短的一句话把自己大学四年所有的种种努力全部给轻轻抹去了,躺在这个纸面上的自己,是那么的不堪,那么的龌龊,就是一个废物。他说,营长,您知道的,这不是实情。


营长扫一眼那封信,没有一点奇怪,说,这个啊,只是一个说法,没人会在意。


可是张小庆在意了,也许他不在营长所说的那些人当中吧。晚上躺在床上,重新拿出那封信的复印件,他遏制不住的看它,它也再一次次深深刺痛了他,眼泪,就那么毫无预兆的淌下来。张小庆想起了那些个晚上,每天晚上,跑完5公里,就开始在寝室里煨中药,他是那么的恨那个中药罐子,每次跑步跑不动的时候,他就狠狠的骂自己,活该,你就是那个该死的罐子,是个废物,这样想着,跑步的速度就会快一点点。现在,在他们的眼里,自己还是个废物,是个皮球,被踢来踢去。


比尔说,我已经和老板说过了,这个改动是我让你做的,但是,他对你的印象可能需要一些时间才能改变。下次如果遇到这样的事情,记得先给我打电话,千万不要自己顶。


张小庆长久的沉默了,那里都是一样的,是的,是这样的。


比尔转移了话题,说,上次你说要用版本管理工具,正好这个事情暴露出版本管理的问题,你试一试,我们一起搭建个环境。


下班和王碧薇一起往家走的时候,王碧薇批评了张小庆,说,瞧瞧你们开发的烂系统,害的我们周末的数据都丢了。


张小庆没有说话。王碧薇说,哈哈,幸好我都有备份,也不怪你们,他们都没有按要求备份。对了,李宇春、周笔畅和张靓颖你支持谁?


张小庆对这个问题感到很奇怪,说,她们是谁?


王碧薇很惊讶,说,哎呀,你连她们是谁都不知道吗,超级女声啊!快买份报纸投票,后天就总决赛了,我是玉米。


只从那个晚上过后,张小庆的夏天突然多彩起来,给他的夏天涂上色彩的是王碧薇。每个晚上,吃过晚饭,洗过澡,张小庆给王碧薇发过短信,老地方见!生活多了期盼,便多了生气。大多数的时候,他们沿着活动中心的广场慢慢的走,有些时候,他们也会走远一些,绕着贵园北里走。他们说到了博客,张小庆说到博客中国刚进行了第一轮融资,方东兴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自己也刚刚开了一个博客。王碧薇访问了张小庆的博客,说,每天记录一些东西,真好,你都什么时间写博客。张小庆红了脸,小声的说,上班时间。王碧薇哈哈大笑,说,背着比尔吧。张小庆说,没有,是比尔鼓励我开的,因为我没有电脑。他允许我上班时间写博客,不过要是和技术相关的,他说他也在看。张小庆说到了自己给牛人发信问问题的事情,说都石沉大海没有回应。王碧薇说,牛人们不屑回答吗。张小庆说,开始我也不理解,但是想想,和我一样给他发信的菜鸟一定很多,他一定是处理不过来。他们说到了房价,王碧薇说政府正在对快速上涨的房价进行第一次调控。张小庆说我也听到了,那次从首图回来在公交车上听到的,广播里说最近一段时间办理二手房过户手续的人激增。他们说到了篮球,每个中午,比尔都会喊上张小庆去楼下的球场打球,王碧薇站在远远的树荫下看。王碧薇说,你知道我们公司最帅的男人是谁吗?张小庆说,不知道。王碧薇说,每次你都说不知道,你就不能猜一次吗?张小庆说,猜不到。王碧薇叹口气,说,是比尔!说完,和张小庆一起哈哈大笑。他们自然还说到了超女。张小庆说,我不明白超女为什么这么火。王碧薇说,这都不明白,从小到大你什么时候真正意义上投过票,除了超女?!


两个人周末的时候还一起去了美廉美,超市在天宝南街,两个人在小区门口见面,一起坐班车过去。张小庆不得不承认,美廉美和小白羊是两种风格完全不同的超市。两个人在美廉美吃了饭,王碧薇要了两份卤煮,张小庆没有吃过卤煮,王碧薇说,很好吃的,老北京特色,我特别喜欢吃。端上来,黏黏的,火烧、豆腐、小肠和肺头掺杂在一起,上面生长着些绿意葱葱的韭菜花。王碧薇说,这是补心肝的,快吃。张小庆却一下子适应不了这个味,皱着眉头,想咽咽不下,想吐对面坐着的却是王碧薇,于是就犯了难,含在嘴里,半天不动。最后还是王碧薇解了围,哈哈笑起来,说,我第一次也是吃不下,吐了吧,吐了吧。


两个人在超市逛了很久,王碧薇买了很多东西,其中有瓶六神的沐浴露,张小庆想,原来她身上好闻的沐浴露味是六神的啊。从超市出来,已经8点半了,班车停了,于是两个人只好步行回家,天气有些阴,走到天宝中街的时候,突然下起雨来,两个人跑到一家临街的小商店里躲起来。雨越下越大,两个人站在小店的窗户前向外望,雨点打在窗户上,窗户渐渐模糊起来,映射出两个人的身影。王碧薇着急起来,过一会就让张小庆出去看看雨是不是停了,张小庆走到门外,把手伸到屋檐外,心里说,不要停,不要停,嘴里说,小了些,但是走不了。一会儿,王碧薇也走出来,两个人并排站着,把手都伸出去,背后,小店温暖的灯光从玻璃里挤出来,洒在两个人的身上,张小庆突然就想抓住旁边这只纤细的手,然后,慢慢的走。路上开始弥漫起水气味,不远处,体育中心的草坪刚刚剪过,水气味夹杂着青草的清香,真是个美好的夏天晚上。


张小庆把自己对王碧薇矛盾的情感和周扬说了,他说,我要不要向她说呢?


周扬说,又是一个办公室熟女勾引小男生的老套故事。


张小庆不喜欢周扬的回答,说,我说正经的呢。


周扬说,喜欢就去做,怕个屁啊!


张小庆说,可是我的身体,要不要先和她说呢?


周扬说,你傻啊,怎么也要交往一段时间之后。


从周扬那儿回来,偎依在公交车最后一排的座位上,看着窗外的路灯一盏盏往后移动,张小庆一动也不想动,他想得最多的还是王碧薇,怎么办呢,自己似乎越来越盼望着和她在一起,他也越来越肯定这就是爱情,但,身体,这是个大问题,这个问题是一定要告诉她的,什么时间呢?如果后来才告诉会不会是一种欺骗?一会儿他又狠狠嘲笑了自己,人家对自己还不知道怎么想呢,也许和周扬说的,人家只是一时空虚只是想找人排除内心的寂寞呢,那就搞笑了。想到这里,张小庆决定不再想王碧薇这个问题,也许自己和她之间本来是没有爱情的,自己想多了,两个寂寞的人,在一个孤单的城市,在一起互相需要一下,仅此而已。爱情在这里恢复了俗气的本色。一会儿,他又想到了工作上的事情,老板对自己的印象应该是变坏了,为什么不要修改已工作的代码?最关键的问题不是修改本身,而是测试,那么如果有足够的测试,是否就可以修改呢?那又为什么要修改呢?更好的代码,更高的可维护性,但是,自己觉得更好的代码在其他人眼里是否是好代码呢?比如说这次一味追求减少代码行数,将日志代码删了个干干净净,在修改之前是否要彻底明白这段代码之前是做什么的呢?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同样,也没有无缘无故的代码。最后,在项目进行中间引入新技术是否是合适的呢?比尔对自己的代码理解了很长时间,自己曾要求删掉这些代码,但是比尔却不同意,他是怕打击自己的积极性,新技术在解决一个问题的同时必然带来新的问题,现在,这个问题是复杂性,这个复杂性抵消掉了新技术所带来的好处,甚至,带来了风险。永远不要对新技术期望太高,也许,这是正确的答案。


回到家里,早上四点多的时候,张小庆给王碧薇发了短信,做我女朋友吧。


可以想象的到,从四点到天亮七点这段时间里,这个可怜的男人是如何的难熬。一会儿,他想到王碧薇同意做了他的女朋友,那是一种怎样的幸福情景,一起走路,一起说话,再不用担心失去什么,因为她就是你的,想到这里,笑容爬上了他的嘴角;一会儿,他想到王碧薇拒绝了他,从此一切都变了,以前还能说说话,现在连说话都不可能了,想到这里,忧愁爬上了他的眼角;再过一会儿,他想到了自己的身体,他咒骂自己的行为,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奢望爱情,想到这里,绝望充满了他的眼睛。被爱情折磨的可怜的人,大概都像此刻的他一样吧。一会儿想到同意,一会儿想到拒绝,有一会儿想到身体,几种截然不同的情感搅拌在一起,他就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哪还有心思睡觉啊,再过一会儿,天就亮了,王碧薇就会看到他的短信了,他巴不得天早点亮,但是,一会儿,他又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正如那天在车站等待周扬。


七点半的时候,张小庆收到了王碧薇回来的短信:小庆,你是个挺不错的人,我相信一定会有一个比我更好的女孩子在等着你的。

posted @ 2011-06-05 17:12 ronghao 阅读(2218) | 评论 (2)编辑 收藏

怎么办呢?人力给了检查通知,在航天医院。不行,这事一定不能让公司知道,找周扬代替,但是医院会不会检查很严格,会不会要身份证,自己的照片和周扬还是差别很大的。体检这件事让张小庆苦恼,他翻来覆去的想,最坏的情况是护士当场戳穿他,但这种情况怎么想都会发生。最后他还是给周扬打了电话,他没有选择。


周六的早上,周扬从西钓鱼台来到东高地的航天医院。阴天,在公交车站等周扬的时候,张小庆有些慌张,不停的看手机,他一边觉得时间过得太慢,周扬还没有到,一边又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他不想马上面对医院那未知的判决。最后,他开始玩一个奇怪的游戏:数从公交车上下来的人数,如果是偶数,那么就有戏,如果是奇数,那么就会被戳穿。他一遍又一遍的玩这个游戏,当是偶数时,他想没这么幸运吧,再看看下一辆,当是奇数时,他又想这不可能一定是数错了,需要看看下一辆再确认。他一遍遍这样固执的数着,突然之间,他就想起张海宁来了,他现在一定在某个地方看着自己吧,这样想着,张海宁的话就在耳边响起了:活着真好,真想活着啊,你真幸运。是啊,自己现在站在这里,能够等待,能够自由的呼吸,能够大声的说话,甚至还能够感觉到忧愁和担心,这不是很好吗,自己已经很幸运了,因为那些人,已经断断续续的死去了,活着,就已经很好了。这么想着,时间突然失去了概念,天气似乎也变得好起来,张小庆长长呼出一口气,不再为公交车下来的人数而紧张,周扬在后面拍了他的肩膀:我到了。


负责体检登记的是一个满脸青春痘的护士,护士说:张小庆吗?


周扬四处看看,吹吹头发,说,是。


护士头都没抬,说,身份证。


周扬“啪”的一声将张小庆的身份证扔到台子上。


护士稍微抬了抬头,眼光扫过,说,四号诊室。扔出一张检查单。


张小庆的经理叫比尔,是个子高高的年轻人,穿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上身是一件灰色的衬衣,方脸,浓眉毛,衬衣整整齐齐的扎在裤子里。系统还未上线,张小庆访问了比尔机器上正运行着的实例,这是公司内部的业务流程系统,公司主要的业务是翻译和本地化,系统主要对公司内部的工作进行协调。技术很简单,Jsp加JavaBean,这让张小庆有些小小的失望。


为什么要开始这个项目,张小庆观察了其他人的工作,当接到一个翻译项目时,项目总监会将它分配给一个项目经理,项目经理再把这个项目文档进一步分解成几个小的文档,再把它们分配给具体的翻译人员,这些文档通过263电子邮件发送。他们之间通过一个纸质的项目登记单进行沟通,项目总监在最初的项目单上填上项目的起止时间和需要翻译的总字数,项目经理分解任务,填上每个任务的字数和完成时间,由领取任务的翻译人员确认签字,翻译完成后,项目经理负责对整个翻译进行校对并为每个任务评定翻译等级,继续签字,最后由项目总监签字并提交给财务归档。每到月底,财务就忙碌起来,他需要统计所有已回款的纸质项目单为每个员工计算工资,一般都需要3、4天时间,这让他一计算完工资就过来问比尔系统什么时候能够正式上线。另外,一次翻译项目出现了重大事故,当需要查找所有相关文档时,都散落在各个邮件里,非常麻烦。老板很重视这个系统,因为除非项目结束,否则他基本看不到公司项目即时的进展情况。了解了这些,张小庆也就明白了系统分为四大块的原因,这四块分别是:翻译流程与任务分配、文件归档、基于个人的绩效统计和项目报表。


吃午饭的时候,张小庆问了比尔:为什么公司要自己开发不请外部软件公司呢?


比尔说,第一是需求,他们可能并不了解我们需要什么,第二是时间,我们对他们的交付时间没有信心,第三是维护,我们总是需要即时改很多东西,维护别人开发的系统总是很困难,除非是相当成熟的产品,最后是价格,我们之前咨询过很多家公司,最便宜的都需要50万,如果是自己招人开发根本不需要这么多。


张小庆说,所以如果是自己核心的系统首选自己开发。


比尔笑了笑,说,对也不对,关键在于我们需要什么样的系统,这个系统并不复杂技术也很简单,所以自己开发是对的。


张小庆说,我想想,如果系统是公司的核心系统,如果系统需要很多的定制化开发,如果系统对时间的要求不那么高,如果系统的维护工作量大,如果系统的技术简单,如果系统并不复杂,那么应该自己开发。


比尔说,关键是成本与收益,把所有的影响因素都列出来,比较一下,就能得到答案。


张小庆的上午基本是在奔波中度过,他拿着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在办公室里跑来跑去,回来的时候本子上密密麻麻记满了文字和手绘的草图,接下来,他会把需求整理一下然后绘制新的一副草图,给比尔确认,然后再跑回去让提需求的项目总监和财务确认,最后,他将这张草图撕下来,贴在显示器旁边,草图上涂满了箭头和说明文字。下午是编码时间,比尔喜欢这个年轻人,因为他从他身上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热情、好学,对未来充满希望,一刻都不愿意停下来。有一次,程序里要实现字符串的切分,下班的时候,张小庆告诉比尔说可以使用Apache的开源包,结果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比尔惊讶的发现代码里所有涉及到字符串处理的部分全部被替换成了这个开源包,不仅如此,所有涉及到数组、集合处理的部分也全部被替换成了这个开源包。打开张小庆的博客,新增了关于这个包的使用说明,不只是字符串切分,他把所有的API都使用并说明了。


项目进展的很顺利,当草图被实现后,张小庆会告诉项目总监试用,项目总监对频繁的试用感到很满意。最初的新鲜感过后,张小庆却越来越感到沮丧,他是为Jsp和JavaBean难过,在他电脑的文件夹里,下载了大量的开源项目,这些项目包括了struts、spring、ibatis和hibernate,有时间的时候,他就翻看这些项目的源代码和写一些小的demo程序,甚至,他已经把整个系统的持久层都用hibernate重写了。什么是高质量的软件,高质量的软件需要具有高可维护性,代码的可维护性体现在哪里,体现在分层清楚、逻辑清晰、人人可理解,但是现在,Jsp里夹杂了太多逻辑,页面应该只负责显示才对,还有,原生的jdbc让整块持久代码臃肿不堪,数据组装逻辑占据了大部分代码。张小庆把自己的苦恼告诉了比尔,比尔说,如果代码工作的很好,那么就不要动它,如果是新代码,我鼓励你一试。但是,几乎都是修改的工作。于是,张小庆一天天苦恼起来,这不是我想象中的高质量软件,他对自己说。


与工作的苦恼相比,张小庆的生活也发生了变化,生活的变化总是和女人有关。上班第一天,旁边隔间里突然站起位年轻的女孩,女孩对张小庆说,早啊。张小庆忙站起来,说,早啊。女孩说,你是新来的吧。张小庆说,对,今天第一天上班。女孩笑起来,这让她的那双毛毛眼好看的眯成了一条弯弯的线,女孩说,啊哈,终于找到比我还新的新员工了,我是上周来的,哈哈。张小庆也被感染的笑起来,不过他的笑是羞涩的,他努力让笑容处于自己的控制中,这让他的脸慢慢的涨红了。


女孩伸出手,那是只很细的手,说,你好,我叫王碧薇,认识你很高兴!


张小庆不知道该不该握住那只手,他犹豫了半响,最后还是抓住了那只手,说,你好,我叫张小庆,认识你也很高兴。


女孩说,好,中午陪我一起找房子吧。


那个春日的中午,王碧薇像一只被放归大自然的小兽敏捷而灵活地跑来跑去,拖着张小庆前行。对一个女人来说,最重要的不是漂亮的外表,也不是各种名贵的衣服和首饰,而是光线,是走在千千万万女人群中一眼就能标新立异的那种光线。王碧薇的个子并不高,她长得严格意义上算不上漂亮,但她拥有光线,无限的光彩从她轻盈的身体和愉快的笑声里溢出来,光芒四射,流光溢彩,照得张小庆眼睛生生的疼。他们一起去了广德苑小区,一起去了贵园东里,一起去了星岛嘉园,一路上都是王碧薇在不断的问问题,张小庆不停的回答,他们一起去看了小区公告板上的出租广告,一起去社区服务站问了大妈们有没有出租信息,一起给广告上的电话号码打了电话,一路上都是王碧薇走在前面,张小庆就是个跟屁虫的份。


最后,王碧薇在贵园北里找到了房子,和另外两个女孩合租。她请张小庆在小区旁边的一家小餐馆里吃了饭,以后,每个周末,王碧薇都会叫上张小庆和另外一个女同事一起去这家餐馆吃饭,两个人就这样熟识起来。王碧薇问了张小庆住在哪里,张小庆说自己住在鹿圈。他其实最先来到的是贵园南里,那里离公司最近,有公司人力推荐的房屋信息,可是几个电话过后,他就泄了气,最便宜的房子都要1200,而自己身上只有不到400,更可况要交三押一呢。正在发愁的时候,他看见了一个老太太,老太太问他是不是在找房子,如果是的话可以和她的孩子合租,一个月800。张小庆点点头又摇摇头,咬咬牙,问,这里哪有更便宜的房子?老太太想了想,手往南一指,说,去鹿圈吧。走在鹿圈的路上,张小庆顿时想起一首诗来: 借问酒家何处有? 牧童遥指杏花村。他觉得改为:借问房子何处有?老妪遥指鹿圈村,挺合适。这样想着,他不禁笑了出来。


跨过凉水桥,果然就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一边是楼房林立,一边则全是低矮的平房,一边道路宽广整洁,一边则是污水横流,张小庆甚至看见一个中年男人在一个靠墙的角落里满不在乎的小便,那架势,就好像这里是他家的私人厕所,上完厕所,打个激灵,抖一抖,这才慢慢的将裤子提上,旁若无人的离开。张小庆找到了一家四合院里的一间,房东是买大蒜的,他要租的房子原先是堆大蒜的,没有床,只有一个木板,中间还有一个大窟窿,四个角用砖头码起来,一碰就吱嘎吱嘎作响,见到有租客过来,房东拿扫把把木板上厚厚的灰尘扫了扫,于是木板就不停的叫起来。张小庆站在一旁邪恶的想,这每天晚上北京又有多少块床板在欢乐的歌唱啊。张小庆和房东商量好价格,一个月100,一月一付,包水不包电,此外每月需要交掏厕所的费用2元,厕所在院子外边,用半拉子的砖头胡乱切成,不仅透风还透光,张小庆觉得在里面上厕所跟在大马路大广场上亮出屁股没有太大区别。


不知不觉之中,张小庆就特别期待起周五下班来,因为那时可以和王碧薇一起吃饭,他不知道那算不算喜欢。两个人的关系在一次偶然的碰面后得到了发展。那天下午,张小庆在小白羊超市的门口看见王碧薇了,她和一个男人在一起,这让他有些稍稍的失落,第二天早上他说昨天看见她了然后假装漫不经心的问了那个男人是谁,王碧薇犹豫了一下,说是她的男朋友。晚上的时候,王碧薇突然就给张小庆发了短信问能不能陪她散散步。两个人在亦庄的活动中心见了面,活动中心的门口有几级台阶,王碧薇站在最高的台阶上等张小庆,天气很热,她穿了件白色体恤,下面是一条碎花裙子,露出匀称的小腿,一双高跟凉拖,露出高高的脚倮,她低着头,在台阶上来回踱着步子。看到张小庆,她停下来,说,吃饭了吗,没有打扰到你吧。


那个晚上,两个人绕着活动中心转了好久,王碧薇说了自己,她比张小庆早毕业3年,一毕业就来到北京,一直做得就是翻译工作,自己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在北京有个自己的家,不再租房,不再东搬西搬。张小庆说了自己的愿望,说要写出让很多的人都使用的高质量软件。王碧薇问张小庆他会一直在北京吗,张小庆说那是肯定的,因为这里有他的希望,今天比昨天好,明天比今天好,这就是希望。


天色已经很晚了,周围都安静下来,偌大的广场上早没了人影,小区也已经睡着了,只剩下橘红色的路灯孤寂的发出滋滋的声响,空气中开始弥漫着一股凉气,有点冷了。王碧薇在一个路边的靠椅上坐下,说起了她现在的男朋友,张小庆在她旁边站着,由于光线的缘故,他只能看到她长长眼睫毛投下的阴影,看不见她的眼睛。王碧薇说,他是她大学的同学,大学毕业后一起来到北京,工作了半年就考了研,现在还在读研。张小庆说,挺好的,读个研究生挺好的。这话说得酸酸的。王碧薇说,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他其实是想逃避,他不喜欢北京,他想回成都,为此我和他吵过好几架,但是没有效果,他很坚决。张小庆说,成都也挺好的。王碧薇说,可是我喜欢北京,我在这里生活了3年,我喜欢这里,第一年工作给他的打击很大,他只想着离开,他为什么就不理解我呢。说到这里,王碧薇的声音有些哽咽,可以想到,她长长眼睫毛的阴影下,可怜的眼泪一定流下来了,这不是张小庆所认识的王碧薇,有一段时间,他站在那里,看着面前这个漂亮女孩的肩膀随着情绪一动一动,他却束手无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想递给她一个纸巾,却没有带,他想去搂住这个可怜的姑娘,但却喉咙发干,挪不动步子。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的过去,慢慢的,王碧薇的情绪平静下来,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又待了一会,她站起来,擦擦眼睛,说,对不起,我没控制住情绪。张小庆说,我陪你回去吧。一路无言,走到王碧薇住的楼下的时候,张小庆说,没事的,明天一定比今天好,不要放弃希望。王碧薇说,恩,好,再见。


回到家里,张小庆却无法平复自己此刻的心情,一躺到床上,就浮现出王碧薇肩膀随着情绪抽动的情景,真是个可怜的女人。心中便生出许多爱怜来。甚至有一阵,他突然想自己是否是爱上这个女人了,但是,想起自己的身体,他又回到了现实中,现实是冰冷的,这样的身体,如果爱上了,就是对别人的不负责任。他不禁恶狠狠的咒骂起自己的身体来,觉得世界真是不公平,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灰暗的,希望没有了,明天也没有了,他嫉妒起每一个人,每一个周围的人,甚至是自己的亲人,很多鼓励的话他们说起来都是那么的简单都是那么的自然,但是,得病的又不是你们,你们凭什么说的这么轻松。要保重身体,怎么保重,你告诉我怎么保重,每天都要在厕所里背着同事用唾沫咽下药片,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去一趟医院提心吊胆自己的血像,每个月都要去一次王府井那里有个药店价格最便宜一个月算下来只要一千块钱,当拿着一盒盒的药片在繁华的王府井街上穿行时,谁能体会自己当时的心境呢,反正又不是你,说说总是简单,妈的。


当情绪褪去,生活还得继续。爱情是个什么东西,张小庆问自己,是种情绪?那么情绪消失了,爱情还在不在?是种责任?但这话总听起来文绉绉的,别扭极了。什么人才有资格追求爱情?身体健康的人?事业有成的人?或者这个问题本身就是一个伪问题,爱情应该是每个人都能追求的,不存在资格不资格,是这样吗?那么,自己有资格吗?什么才是高质量的软件?能工作的就是高质量的软件吗?不是这样,这个要求太低,那么,采用很多新技术的软件就是高质量的软件么?似乎也不是这样的,采用新技术的目的是什么?让代码更清晰,更好读,更容易维护,能够提供更好的体验,那么让代码更清晰,更好读,更容易维护的目的又是什么呢?让系统容易修改,能够迅速响应变化,那么这是高质量的定义吗?为什么要自己开发不外包给专业的软件公司呢?因为是核心业务?因为他们不了解业务?因为他们经常延期?因为和他们构成一种合同关系,而这种关系不值得信任,双方的目的并不一致?


爱情让张小庆苦恼,工作也让张小庆苦恼。这个周一的上午,办公室的气氛有点怪怪的,项目经理们纷纷和项目总监说些什么,他们一边说还一边向张小庆这边看一眼。张小庆有些心神不宁,觉得什么不好的事情和自己有关,比尔请假了,项目总监叫了张小庆,说,我们周末两天加班的数据丢了。


张小庆第一反应是怎么可能,他说,我需要看看。


项目总监有些责备的说,你快看看,一直是正常的,从周五晚上开始就不正常了,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相当严重,我一直让他们做备份,但系统一直很稳定,所以他们都没有备份。


张小庆心一沉,周五晚上,靠,自己加班将系统的持久化代码全换成了hibernate,没有告诉比尔,自己本机测试过应该是没有问题的,这下完了。

posted @ 2011-05-29 23:29 ronghao 阅读(2049) | 评论 (4)编辑 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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