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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六的早晨,张小庆一大早就乘车去了中关村海龙大厦,他是愉悦的,甚至带一点点骄傲。他骄傲的走在城市形形色色或匆忙或迷茫的人群中;他骄傲的对卖MP3的小姑娘说,我就要这个,那是一个399元的爱国者;他骄傲的在摇摆的公交车上给王娓娓和余鹏分别打了电话,他对王娓娓说,娓娓姐,来吃饭吧,他对余鹏说,快来给我搬家,早点过来;他骄傲的在邮局工作人员的注视下将MP3小心翼翼的装进包裹并添上自己的名字。做完这一切,他感到全身轻松,他给他妹妹打了电话,他能想到妹妹在同学当中使用这只MP3时同学们羡慕的表情,这个表情让他感到了满足,然后他返回了鹿圈,开始收拾明天搬家的东西。


    隔壁年轻的妈妈看见张小庆收拾东西了,她说,要搬家?


    张小庆骄傲的说,是啊。


    妈妈说,搬到哪儿?


    张小庆说,河那边。


    妈妈笑起来,说,不错,我要去菜市场,你要不要去买点东西?


    于是,张小庆,妈妈,妈妈的小女儿一起去了鹿圈的菜市场。妈妈帮张小庆仔细挑了做饭用的蒸锅、炒菜用的铁锅、锅铲以及洗菜的塑料盆,这些东西亮晶晶的,闪闪发亮。妈妈像给自己买东西一样为了几块钱与店主争的面红耳赤,这让张小庆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最后张小庆还红着脸问了妈妈,这蒸锅能做饭吗?妈妈说,可以,用碗淘小半碗米,一蒸就可以。


    余鹏周日来得果然就很早,张小庆说,这都8点了你才来,余鹏说,我靠,你也不看看我住哪儿,你以为我住你隔壁啊,说话间两个人一起把被褥打了包。张小庆以为没有多少东西,他想到了一个月前,自己一个编织袋就将这一切拖了来,但现在,多了两只手,才能勉强避免跑两趟。张小庆一只手扛着包,一只手提了水瓶,余鹏拿了盆,盆里乱七八糟的放了很多东西,两个人出了门,张小庆走在前面,走得很快,余鹏照旧是不紧不慢的跟在后边,有好几次,张小庆回过头,埋怨余鹏走得太慢,余鹏反驳说,我拉下了吗?


    到了贵园南里,汤姆还没起床,他睡眼婆娑的开了门,说好早啊。两个人进了门,开始归置东西,汤姆开始起床刷牙。说是归置东西,其实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归置,把褥子在床上铺好,编织袋塞到床底下,锅碗瓢盆放进厨房,背包挂在门后的钉子上,其余的往桌子上一摆,这就好了。汤姆给了张小庆钥匙,两个人又去了小白羊超市,买了油盐酱醋,最后,张小庆在雀巢咖啡的货架前停了下来,他想起了大学时对雀巢咖啡的迷恋,一块钱一小袋,一直舍不得买,这次,他想到犒劳自己的方法了,每次发完工资,就买一种大学时想吃又舍不得吃的东西,不仅要买,而且要买大盒的,要一次吃个够,把以前落下的补回来。于是,张小庆拿了一大盒的雀巢咖啡,但是在拿之前,他还是犹豫了一下,最后拿了一盒促销装。出了超市,王娓娓也就到了,三个人一起回了家。


    汤姆没有料到王娓娓的出现,其时他正在享受他的早饭,早饭是一袋康师傅方便面。主卧的房间门大开着,被子保留着主人刚起床时的凌乱样;书桌上,一本本的专业的非专业的书横七竖八了无生气的躺着,最内侧,是两大包康师傅的实惠装,都打开了;地上,很久没有打扫过了,厚厚的灰尘,还有两团蜷缩成一团的卫生纸;阳台上,一周的衣服侵染在一只红色的塑料桶里,微微向空气中弥漫些细微的味道。张小庆打开门的一瞬间,汤姆正在把缸子里的面条往口中送,因为有点烫,汗珠从他的脸上微微渗出来了,头发搭上汗珠凌乱的贴在前额上,见到张小庆身后的王娓娓,面条有那么一瞬间在他的嘴中僵硬住了,和他脸上的表情一样,措手不及。


    汤姆说,这是?


    张小庆说,这是我的师姐,王娓娓。


    汤姆说,你好,我是张小庆的同事,我叫张和。


    没等王娓娓回答,汤姆迅速转身和他的方便面一起回了他的房间,房间门被立刻合上了。五分钟过后,房间门打开,一切都发生了惊人的变化:被子被叠好了,床单被使劲扯过了,床铺变得平平整整;书桌上的书们恢复了次序,从上到下,从小到大,整整齐齐,大包的方便面不见了,被扔进了抽屉,关起来;地被打扫过了,虽然依旧算不上干净,但是两团抱团的卫生纸不见了;阳台上,红色的塑料桶被盖上了盖。张小庆看到,汤姆的头发也被打理过了,一边向左一边向右,不再无精打采的趴在前额,他还换了件衣服,将刚才的秋衣换成了衬衣。


    汤姆显然是从刚才紧张的情绪中释放出来了,他说话的语速不再那么快,他说,不好意思,房间有点乱,刚才还没来得及收拾。


    王娓娓说,张小庆是我的师弟,刚参加工作,还需要麻烦你多帮助他啊。


    汤姆说,没事,没事,那是肯定的。


    王娓娓说,张小庆,你都收拾好了吗,我帮你收拾收拾吧。


    张小庆说,都收拾好了,没什么可收拾的了。


    但张小庆很快发现了女人和男人观察世界视角的不同。王娓娓发现了房间顶角的两个蜘蛛网,她让张小庆用扫把把它们拭去了;她发现了窗户夹缝里众多的灰尘,她自己用抹布仔细的都擦去了;她发现了张小庆刚摆好的桌子是如此的凌乱,水杯、牙缸、热得快、饭缸、书籍,胡乱的混搭在一起,尽管摆的整整齐齐,但是用起来是那么的不顺手,她帮张小庆重新规整了桌子。最后,她来到了厨房,厨房显然是刚刚被汤姆打扫过了,灶台上不再有方便面沫和鸡蛋壳屑,锅被洗过了,挂在墙上正向下滴滴答答滴着水,连灶台角垃圾桶中的垃圾袋也被换过了。但王娓娓很快让张小庆有了新发现,她让张小庆拿来了清洁球和洗涤灵,使劲一擦,原本褐色的灶台露出了丝白色的脸,啊,灶台原来是白色的啊,张小庆吃惊的想,还有,抽油烟机,原本也是白色的,还有,汤姆的脸原本也是白色的,但此时,它再次因为紧张而染得通红。汤姆说,我来,我来。


    到了中午,三个人要去外边吃饭,他们热情的邀请了汤姆,但汤姆不肯去,他说,我有点事,就不去了。张小庆说,有什么事比吃饭还重要吗?汤姆瞅一眼王娓娓,说,真有事,真不去了。于是三个人来到了小区旁边的福华肥牛,饭馆是张小庆找的,他并不知道肥牛的意思,他只是知道,这是一座三层的饭馆,很大,很大就会很上档次。


    于是,在肥牛饭馆里,张小庆叫了肥牛服务员,张小庆对肥牛服务员说,来份羊蝎子!从周扬那里,张小庆知道,羊蝎子和水煮鱼是今年最火的两道菜。


    肥牛服务员面露了难色,小声提醒说,我们是肥牛。


    张小庆并不明白,王娓娓笑了起来,说,这里只有火锅。


    于是,大大的炭火火锅端上来,色彩鲜红的肥牛端上来,绿色油油的茼蒿端上来,三个人边吃边聊。与上次见面相比,东道主发生了变化,由王娓娓变成了张小庆,张小庆很享受这种变化,他不停的问,要不要再加点菜。余鹏依旧是懒懒的,他坐在那里,不提出话题,只是回答,他的工作没有进展,依然没有找到客户。张小庆说,这不是家真正的软件公司,我明年要去一家真正的软件公司,目标不变,微软和IBM。


    吃着吃着,热起来,张小庆脱去了外套,里面是他前不久在菜市场买的白色衬衣,扎在他黑色的裤子里,白领嘛,自然是要穿白衬衣的。接下来的事情就很戏剧性了,在张小庆去卫生间穿过长长过道的时候,有人叫住了他:服务员,点菜!最开始张小庆并未在意,但是当那个人再次叫了服务员并且周围并没有其他人时,张小庆意识到,完了,自己被当成服务员了。张小庆尴尬的说,我不是服务员!说完,加快了行走的步伐,同时,迅速的将衬衣从裤子里拉出来。


    晚上的时候,汤姆对张小庆说,你师姐来也不通知我一声。


    张小庆说,你也没有告诉我要通知你啊。


    汤姆说,你师姐是做什么的?


    张小庆说,她在这边做导游。


    汤姆说,她是几几年的?


    张小庆说,79年的,哎,你是不是对她有兴趣啊?


    汤姆说,没有,没有,别乱说,我只是问问。


    汤姆的午饭和晚饭都是方便面,在厨房刷牙的时候,张小庆发现垃圾桶里躺着四个方便面袋子和两个蛋壳,同时,张小庆看见,那两大包方便面重新出现在汤姆的书桌上。洗完澡,张小庆躺上床,偎依在床角,看书,他买了本犀牛书-Java  script  权威指南。汤姆也坐在他的桌子旁,看书,两个人都没有电视,也没有电脑,夜晚由此显得安静,只剩电棒发出孤独的滋滋声以及偶尔翻动的纸张的声音,像极了高中的晚自习。


    哎呀,张小庆突然想起来,走的时候,他还没有给房东电费。这个问题扰乱了他的心境,他决定下个周末再回鹿圈一趟。


    张小庆贵园南里的生活正式开始了。和鹿圈相比,他离公司更近了,步行只需不到十分钟,9点上班,每天早晨8点30准时起床,十分钟洗漱,下楼,在小区门口买个鸡蛋灌饼,边走边吃,8点50,他的机器已经开始工作。最开始的时候,他还叫汤姆一起起床,后来汤姆说,不用叫他了,他8点45起床。晚上6点下班,他会先去买份北京晚报,迅速翻到最后一页,姚明的球队在那一页正为季后赛努力,有时候,他会买点馒头回家煮点稀饭,有时候,他会买点面条,更懒的时候,就买张大饼,喝点水都能吃下去,汤姆的晚饭一成不变,变的是牌子和口味,康师傅、统一、今麦郎和白象,牛肉味、番茄味、炖鸡味和麻辣味。周末的时候,张小庆会去菜市场,他买了莲藕和排骨,莲藕炖排骨,家乡菜,多放点水,可以吃两天,有了这道菜,就可以试着焖点米饭了。


    这天早上,张小庆晚起了5分钟,不过不用着急,不会迟到,他像往常一样,去了小区门口买鸡蛋灌饼。搬过来唯一让他觉得不方便的是早餐,没有选择,鸡蛋灌饼、鸡蛋灌饼、还是鸡蛋灌饼,没有油条,没有豆浆,也没有咸菜。当然,也可以稍微跑远一点,那里有个北京早餐,张小庆去过一次,然后就决定再也不去了,一个包子竟然要8毛钱,而且巨难吃,是那种刚吃第一口就决定放弃的包子。在灌饼摊旁边,他看见王碧薇了!她也在那里等待买灌饼。

posted @ 2011-03-27 00:14 ronghao 阅读(1372) | 评论 (2)编辑 收藏

      如果一天是前一天的重复,一周是前一周的复制,那么日子将过得滞黏,没有惊喜,没有期待,也没有活气。对张小庆来说,第一个月的每一刻都是崭新的。他实现了菜单树,建立了第一张MySQL数据库表,尝试了一把Lucene,尽管没有找到合适的中文分词;他在Jdon围观了彭晨阳与范凯的巨幅吵架帖,牛人就是牛人,吵架都是那么牛逼闪闪,火星四溅;他还兼职了一周的网管,原来的网管离职了,人们理所当然的认为程序员什么都会,于是张小庆就经常满脸通红的在各个工位和各种莫名其妙的电脑问题间奔波,他满脸通红是因为他也不会,他会说,等等,我要查查,然后飞快的跑回座位进行Google,然后将结果抄在本子上,再疲于奔命的奔回来,好了,我来看看。

      周五的下午,临近下班,随着时钟的跳动,张小庆的心跳也逐渐加快,因为他要去赶368路,他要去周扬那儿,他要和他的兄弟一起吃饭、吹牛和打牌。他的黑色挎包里也第一次装上了东西,装了要换洗的一套干净衣服,他要去周扬那儿洗澡,周扬的工厂提供热水,两个水桶,一个水桶是漫漫的热水,一个水桶是小半桶冷水,提进厕所,关上门,脱掉衣服,对热水,用毛巾快速的擦。厕所是男女不分的,三个坑,经常是洗着洗着隔壁传来一阵满脸通红的挣扎声,一会儿,挣扎戛然而止,接下去就是什么东西落到水里的声音,有些时候,挣扎的时间过长,让张小庆都跟着着急,他真想拉开门,走过去,说,哥们,你应该多吃点蔬菜。

      这天,周扬给张小庆介绍了他的表妹,女孩子叫周燕,纤细的眉毛,纤细的脸,一身纤细的坐在那里,见到张小庆,眉毛低低的纤细的笑。周扬说,我表妹,刚来的,学做牙齿。

      吃完饭照例是打牌,斗地主,在周扬昏暗的地下室里,张小庆、周扬和周扬同样年轻的同事,一毛钱起抓,炸弹翻番,五毛封顶。张小庆买了袋瓜子,周扬把电视打开,那是老乡送给他的,屏幕巴掌大小,黑白,天线坏了,用根铁丝插着,只能收到中央一台,三个人开始抓牌、嗑瓜子和不时的拍拍没有图像的电视。这个晚上张小庆的运气很好,连续抓了三把大小猫,炸了三炸,他面前的纸币很快堆得像小山一样。凌晨两点的时候,他们结束了打牌,周扬同事回了自己的房间,张小庆和周扬走出地面透透气,张小庆点了点赢了多少钱,一共是十七张纸币和十个硬币,两块七毛钱,张小庆想,真是个愉快的晚上。两个人去小卖铺买包烟,月亮很大,从小店回来的时候,能清晰的看见自己贴在地上的身影,北京春天的晚上还是很凉的,张小庆吸了吸鼻子,看见周扬在冲自己笑。

      张小庆说,你笑什么?

     周扬从口袋里掏出部手机,说,你看这个。

     张小庆张大了嘴,我靠!诺基亚3250!

     其时正是诺基亚3250和诺基亚牛逼的时候,3250躺在电视里、躺在横幅里、躺在彩页里、躺在周扬的嘴里,充溢满这个城市。

     张小庆说,多少钱?

     周扬说,三千六百多。

     张小庆说,有钱人啊!

     周扬说,有钱个屁,我半年的工资!

     张小庆说,我日,那还买?

     周扬说,我就这点爱好,人活着总得满足自己一两个爱好吧,要不岂不白活。张小庆知道他的第二个爱好是他的分头。

     第二天,周扬去送货,张小庆去了公主坟电子工业出版社的地下书城,在那里,有几个柜台,专卖计算机书籍,张小庆会在那里呆上一整天,直到天黑。张小庆特别喜欢到一家店主是老奶奶的书店,老奶奶从来都不会催这个只看不买的年轻人,相反,她每次看到张小庆,总会点点头,说,来啦,时间长了,她还会告诉张小庆,这里有凳子,坐着看。这让张小庆感到了不好意思,他的脸红了,不自在,于是,在第二天再来的时候,他总会买上一本书。他买过《21天学通Java》,很遗憾,第21天的时候,他失败了;他买过《Java编程宝典》,国人原创,电力出版社,很遗憾,全书三分之二全是代码,越看越像葵花宝典;他买过《Java应用开发指南》,Jdon彭晨阳作品,神一样的男子,很遗憾,附属光盘里的代码全是片段,没有一个能够神奇的跑起来。

      周日下午,张小庆重新背上他的挎包,回家,回亦庄。在368上,他给一个老奶奶让了座,每次让完座,张小庆总会离让出的位置远远的,因为站在一个说谢谢你的人的旁边,让他感到不自在。回到大蒜屋,打开房门,打开灯,把衣服从挎包里取出来,扔进脸盆,到门外水龙头接上水,洗衣服。张小庆想,等这个月发了工资,就换到桥那边去,找个楼房。

      王碧薇找到房子了,在贵园北里,三居室,三个女孩合租。下班的时候,她叫了张小庆,走,请你吃饭。

      张小庆说,为什么啊?

      王碧薇说,我找到房子了。

      张小庆说,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王碧薇说,你就说,去不去吧。

      于是,张小庆、王碧薇和张丽一起去了贵园北里旁边的一家餐馆里,张丽和王碧薇同一天入职,是个安静的女孩子。餐馆不大,但是很整洁,服务员穿着统一的上衣,有人吃完饭,马上就会有人上去将餐具收拾干净,做好一道菜,厨师会拉响窗口的铃铛,服务员就会过去将热气腾腾的菜端出来。他们靠着窗户坐下,王碧薇将菜单递给张小庆,说,点菜。张小庆说,我不会点,还是你点吧。王碧薇将菜单拿回来,打开,说,哎呀,还担心你点贵了呢,这下放心了。王碧薇点了个地三鲜,她还是问了张小庆,你吃什么。张小庆说,随便。王碧薇问了站在身边的服务员,这里有随便吗?服务员说,没有。于是她对张小庆说,没有,换一个。这下张小庆的脸果然就如她期望的那般红了,说,那就来个青椒肉丝吧。张丽点了清炒油麦菜。等菜的空儿,三个人聊起来,王碧薇说,我最喜欢吃地三鲜了,一道菜吃到三种菜,合算。张小庆说,我什么都行。张丽说,我喜欢带叶的菜。王碧薇说,迈克,你是刚毕业的吗?张小庆说,是啊。王碧薇说,那你和张丽一样,她也是刚毕业的。张小庆说,你呢?王碧薇说,保密。

      一会儿,地三鲜先端上来,放了些西红柿,颜色顿时香起来,煞是生动。张小庆坐在那里,等着王碧薇和张丽先动筷子。王碧薇看看张小庆,笑了笑,说,还等谁呢,开动啦。

      吃完饭,王碧薇要去贵园北里,张丽要去贵园南里南区,张小庆要去鹿圈,三个人就此分手。王碧薇突然问了张小庆,迈克,你为什么总背个包啊,里面装什么东西了吗?张小庆措手不及,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总不能说这样看起来像白领吧,他就那样愣在那里,支支吾吾不出来。王碧薇说,哈,我知道了,我刚上班时也这样。张丽在旁边眯起眼睛慢慢笑起来。

      张小庆没有马上回鹿圈,他去了富源里小区,昨天下班时他在电线杆上看到了出租信息,300块钱一个月。房子在顶层,张小庆爬上9楼敲开门,他大开了眼界,100多平米的房子里竟然住了有十来个人,全部是高低床,还有在地上打地铺的。从小区出来,张小庆反复对自己说,便宜没好货,便宜没好货,便宜没好货,靠,便宜没好货。

      是汤姆最后帮助了他,汤姆是个白白净净的年轻人,个子不高,带一副眼睛,是公司的翻译项目经理,研究生毕业。汤姆刚好在找人合租贵园南里的房子,他和张小庆聊起来,两个人发现,他们还是老乡,这拉近了两个人的关系。下班之后,张小庆跟着汤姆去了他租的房子,这是一间小两居,六层中的第五层,汤姆住大间,张小庆住小间,这小间确实足够小,因为原本是作餐厅的。汤姆说这房子是个老太太的,老太太是这里的农民,拆迁之后在这个小区分得了三套房子,自己住一套,往外租两套。这套房子的价格是每个月950块钱,如果没有意见的话,他出500,张小庆出450,包物业和取暖,水电单算平分,因为小间没有家具,张小庆的衣服可以放在大间的衣柜里。张小庆非常满意,他坐了坐小间里的单人床,非常好,非常稳,坐上去不会发出吱吱的声音,也没有让人突然陷下去的大窟窿,而且,房间里还有一张餐桌可以当书桌使用;他去看了厨房,管道煤气,尽管燃气灶上糊了厚厚的一层油渍,旁边还有残留下来的方便面沫和鸡蛋壳屑,但不影响使用;他去看了厕所,终于不用在大庭广众之下露出屁股了,有插电的热水器,也不用一边洗澡一边倾听隔壁的挣扎声和落水声了。张小庆几乎是不假思索的马上决定搬过来住,他和汤姆说好,这个月底发了工资就搬过来。汤姆也很高兴,他给他的老乡煮了一碗方便面,打了一个鸡蛋,吃完后又强烈挽留老乡在他那儿洗了个热水澡。从汤姆家出来,张小庆的整个身子都清爽了,不是洗澡的缘故,他走得很带劲,甚至都哼起不着调的歌来,走过凉水桥的时候,他想,再过几天,就再也不用到这边来了,这真令人高兴。

      第二天早晨上班的时候,走出门,张小庆突然想起点什么,他想起了王碧薇那双笑成一条缝的毛毛眼,于是,他返回去,将挎包放下,这才重新出了门。

      发工资了,张小庆这个月少上了2天班,发了1988块6毛,和他预想的差了一点点,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的心情,他将工资卷起来装进自己的裤子口袋,厚厚的一叠,在大腿上鼓起一块,很有成就感。更让他感到高兴的是,比尔找了他,对他这个月的工作很满意,决定提前转正,工资从下个月开始涨到3000块。对程序员来说,能够得到工作的肯定,是一件幸福的事情,最怕的是,经理只会分配任务,从不知道有与手下私下沟通这回事。

      1988块6毛,能干些什么呢?首先是要付新房租,要搬家,恩,这是最重要的;其次是请王娓娓和余鹏吃饭,这是说好了的,让余鹏过来替自己搬东西;还有,要给妹妹买台MP3,自己答应过要给她一个惊喜的;最后,扣掉生活费,应该还能剩500块,去银行办张银行卡。事真多啊,张小庆想,但是每一件都是那么让人愉快,对了,还应该好好犒劳一下自己,怎么犒劳呢?还得想想。

posted @ 2011-03-19 22:27 ronghao 阅读(2445) | 评论 (4)编辑 收藏

张小庆的第一个任务是实现一棵菜单树,比尔没有限定时间,他给了张小庆一个地址,告诉他可以参考他们的实现。这是金蝶上次来公司做售前安装的ERP试用版本,同一时间只允许一个用户在线。从此以后,张小庆和比尔将无数次的访问该ERP以及辛苦的查找其对应的源文件,有很多次,比尔打开ERP的某个页面,然后告诉张小庆,我们需要这样的一个功能;又有很多次,比尔打开ERP的某个页面,然后告诉张小庆,看,这里有个类似实现,找找他们的源文件。当然,在张小庆每次访问ERP之前,他都得记得对比尔说,比尔,你在用吗,我要ERP。如果忘记的话,比尔的桌面上将华丽的弹出一个警告框同时强迫比尔下线,这应该是该ERP实现最酷的部分了,张小庆想。

找源文件是一件苦力活,同样是JSP加JavaBean,金蝶的工程师应该都是警察出身,上千个JSP,一个JSP嵌套一个JSP,一个JSP再引入另外一个JSP,JSP们也玩躲猫猫。终于,张小庆在一个几百行的JSP里艰难找到了一行Java  script  代码:XTree tree = new XTree()。在这个简短的JSP里爬满了注释:xxx增加于xxxx年xx月xx日,华丽的分割线;xxx修改于xxxx年xx月xx日,又一条华丽的分割线。不管怎么说,找到了,张小庆长长嘘出一口气,过段时间看自己写过的代码都是一种痛苦,更别说看别人的代码了,除了煎熬张小庆实在想不出更合适的词。

张小庆搜索了XTree并访问了其网站,很快,他就被作者强大的Java  script  编程能力所折服了,强大的页面JS组件,以前从未见过的超酷的动态效果,新鲜的好听的名字DHTML,最最重要的是:这些Java  script  代码张小庆能看懂的不超过10行。张小庆被彻底打倒了,真他妈酷,张小庆想,在他印象里, Java  script  只是实现一些辅助的页面效果和简单的校验使用,但现在,XTree给他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他重新搜索了DHTML,这次,Google给他打开了一扇大门。

吃午饭的时候,张小庆问了比尔:为什么金蝶卖的这么贵?

比尔说,因为它叫ERP。

张小庆说,这么贵有人买吗?

比尔笑了笑,说,所以你我才有机会坐到这里。

吃完饭,张小庆接到了余鹏打来的电话,余鹏说,庆娃子,在哪儿呢?

张小庆说,鹏娃子,我上班呢,你哪儿呢?

余鹏说,在亦庄呢,没吃午饭,快饿死了,快请我吃饭!

张小庆和余鹏是死党,他们是同一所学校老师的孩子,余鹏之所以来北京,用他自己的话讲,全是张小庆忽悠的。正月初三的早上,张小庆去余鹏家找了他,其时余鹏刚刚奋战完一个通宵的麻将睡下没多久。

张小庆说,我靠,还睡呢!

余鹏说,这么好的天气不睡觉做什么?说这话的时候,他正懒懒的躺在床上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睛都没有睁开,眼角上挂满了刚刚分泌出的新鲜眼屎。

张小庆说,别睡了,去北京吧。

余鹏翻了个身,背对着了张小庆,说,去北京干鸟?

张小庆说,找北京的工作,买北京的房,谈北京的老婆,生北京的娃。

余鹏对张小庆的提议并不感兴趣,因为回答张小庆的是他忽高忽低的鼾声,这让张小庆很生气,于是他上前一把扯掉了余鹏的被子,他知道余鹏的习惯,这是个睡觉不穿衣服的家伙,再加上南方没有暖气,余鹏果然就如同他期望的那样从床上白花花的弹起来。

余鹏说,大哥,会感冒的。

张小庆说,我知道。

余鹏说,感冒会发烧的。

张小庆说,我知道。

余鹏说,发烧会很难过的。

张小庆说,这个我也知道。

余鹏说,知道还不把被子还给我?

张小庆说,又不是我感冒。

两个人终于在床边有些认真的扯淡起来。张小庆知道,他面前的余鹏已经是小余老师,余鹏读的是师专,比张小庆早毕业一年,毕业之后就回到他们的镇上学校教历史和政治,也算是子承父业。此时的张小庆,对未来充满足够的热情,尽管没有去过北京,但是他对这座城市时常荡漾着首都的朴素情感,他坚信,他的未来不是梦,而在这座遥远的城市里,有着他的梦。他竭力的鼓动余鹏,走吧,一起去北京。余鹏反复在问同一个问题,为什么要去北京。张小庆说,北京是首都,余鹏说,这不是理由;张小庆说,北京发展机会多,余鹏说,太抽象;张小庆说,北京挣得多,余鹏说,消费多;张小庆说,北京漂亮姑娘多,余鹏说,只有看的份;张小庆说,王娓娓在北京,余鹏说,这勉强算一个理由;张小庆说,你不去我会想你的,余鹏说,好吧,这听起来好像有点靠谱了。

过了两天,张小庆和余鹏一起去了王娓娓家,王娓娓和他们也是同一个学校院子的,大他们两届,一毕业就在北京工作,从余鹏家到王娓娓家不过十来步的距离。王娓娓热情的接待了他们,他们在沙发上坐下,王娓娓的父母王老师和黄老师端来了热水和点心,三个人一边嗑瓜子一边愉快的聊天,电视里,正在播放陈红主演的《纽约风暴》。张小庆详细问了王娓娓在北京的工作和生活情况,回答是让张小庆满意的,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当然,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只要找到工作,工作努力,踏踏实实,那么两年三年的过去,会越来越好,买个房,谈个朋友,结婚,生活似乎是一条坦途,闲暇的时候,可以去看看电影,看看演出,北京有着很多著名和不著名的景点,这些,都是北京所有魅力的一部分。王娓娓问了张小庆和余鹏的想法,张小庆说先要找到工作,余鹏说还没有想好。最后,告别时,张小庆突然问了王娓娓电视里那个漂亮女主角结婚没老公是谁,王娓娓说接了是陈凯歌,张小庆叹口气,说又是老牛吃嫩草。张小庆和王娓娓约定好了,说北京见,余鹏没有表态,他还是需要个理由。

余鹏的理由来得比张小庆的车票早,张小庆刚在周扬的地下室里蹲了一天,还没开始找工作,余鹏就来了电话,他在电话里得意的哈哈大笑:庆娃子,猜猜我在哪儿,我已经到北京上班了。张小庆急急的说,你在哪儿?什么时候来得?什么工作?余鹏故意调张小庆的胃口,说,见面说。张小庆说,靠。于是张小庆余鹏王娓娓再一次见面了,这次是在北京,一个星期天,王娓娓休息。张小庆和余鹏分别从各自住得地方坐公交车到了铁狮子坟,王娓娓在那里租的房子,三个人约定在北师大的校门口见面,余鹏先到了,张小庆跳下公交车,余鹏正在公交站台上眯着眼睛等他,他的手插在裤兜里,倾斜着身子,两个人见了面,第一句话是:狗日的!然后两个人相视哈哈大笑,在校门口用方言肆无忌惮的大声喧哗起来,张小庆问了余鹏工作的情况,余鹏告诉他他在草桥一家建筑工程公司上班,销售建筑材料,这家公司是他一个远房亲戚开的,也是刚成立,一个月800块钱底薪,包住不包吃。说到这里,余鹏从裤兜里掏出一张折叠过的因为遗忘而皱皱巴巴的宣传彩页,展开,递给张小庆,说,如果有机会帮他也宣传宣传。张小庆接过彩页,说,余销售这么快就进入角色了,搞个彩页也搞个完整的点吧。余鹏说,你就没这个必要了,有消息我会亲自上的,当然,少不了你的回扣。张小庆说,你可千万别发了,这样我会嫉妒你的。说话间,王娓娓到了,不用寻找,循着声音就闻出浓厚的家乡味。王娓娓皮肤白白的,刚烫过了头发,蓬松的扎着马尾巴辨。张小庆说,娓娓姐,你的头发真好看。王娓娓说,真的吗,刚烫的。张小庆说,假的。王娓娓说,讨厌。余鹏在旁边吃吃的笑。

三个人在王娓娓的带领下一起步行去了后海,一切在张小庆眼里都是全新的,宽阔的马路,亮晶晶的全玻璃的大楼,带辨儿的公交电车,狭小青砖的胡同以及步伐冲冲的人们。张小庆一路上都在贪婪的观看,他东张西望,他四处观望,他想理解眼前的这一切,他知道,他以后将生活在这里,他需要习惯这里;余鹏双手插在裤兜里,斜着身子,在后面慢慢的走,他是懒懒的,满不在乎的;王娓娓一路上不停的在纠结自己的头发,她显然是对张小庆的玩笑在乎上了,她终于再一次问了张小庆,这头发真的做的不好吗?张小庆有了一点点尴尬,说,我开玩笑的,做的真的很好。王娓娓仍不放心,说,你是说做的很好,还是做的很适合我。张小庆开始为他的玩笑后悔了,说,做的很好,非常适合你,很漂亮。王娓娓这才放下心来。

后海完全是另外一种风情,它是安静的、悠闲的、放松的和慢性子的。张小庆余鹏王娓娓三个人在路边买了三瓶矿泉水,一个人手里拿着一瓶,顺着河沿慢慢的漫无目的走,不时有人力三轮从他们的身边经过,手拉着车把上的绳儿,车上的铃儿就清脆的响,三个人就往路边闪一闪,花坛边上,有晨练还没回家的老人,在一棵树上,他们还看见了一串的鸟笼,不知名的鸟儿在里面唱着不知名的歌儿,一如旁边酒吧里的歌手。在经过一家酒吧时,张小庆微微骚动了,这家酒吧叫欲望都市,这是个充满欲望的名字,容易让人产生联想。王娓娓说,这里晚上有钢管舞。等我有钱了,一定要来一次这里,张小庆想。三个人最后在一个花坛边上坐下,王娓娓再次问了每个人的想法。张小庆说,我要去微软和IBM,一定会去。余鹏说,多挣钱。中午王娓娓请张小庆和余鹏吃了韩国烧烤,余鹏来了瓶啤酒,王娓娓和张小庆一人来了份果汁。很多年过去,很多细节已经释去,张小庆印象深刻的是最后端上来的金银小馒头,真的是好吃,沾上点果酱,甜甜的,正如北京给他的第一印象,此后有很多次,在很多家餐馆,张小庆一次次的点到金银小馒头,可惜,再也找不到当初这种心动的感觉了。如果找不到工作,我就回家做金银小馒头,张小庆说。王娓娓笑起来,我支持你,来,一起干一杯,加油!张小庆突然就觉得王娓娓的头发真的很好看。张小庆余鹏说,加油!

张小庆说,你怎么到亦庄来了?

余鹏说,哪里有塔吊哪里就有我。

张小庆说,你想吃什么?

余鹏说,一听这话就知道你的心不诚,算了,走了。下次等你发了工资再来宰你。记着啊,你欠我一顿。

发工资,是啊,张小庆从来没有如此热烈的盼望发工资,少上2天班,应该还有2000块,他想。

posted @ 2011-03-13 21:05 ronghao 阅读(1745) | 评论 (0)编辑 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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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小庆和他的经理在礼拜一的早上再次见面了。经理是个子高高的年轻人,穿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上身是一件灰色的衬衣,方脸,浓眉毛,衬衣整整齐齐的扎在裤子里,看到张小庆,他们打了招呼。


经理说:早,小庆,来得真早,找到房子了吗?上班还顺利吗?


张小庆说:早,找到了,挺顺利的。


经理说:那就好,饮水机在那里,带杯子了吗?没有带的话下面有一次性的,带饭盒了吗?公司中午提供午饭。


经理的话让局促的张小庆暖和起来,他连忙说:带了。


经理的工位就在张小庆的对面,抬起头来就能互相看见,经理站在对面擦自己的桌子,说:对了,公司要求每个人都有个英文名,我叫Bill,你以后叫我比尔就好了。听到这话,张小庆的心忽然长长呼出一口气,他其实很担心如何称呼他未来的经理,叫方哥吧,会不会太亲切而不够正式?叫方经理吧,会不会太正式而不够亲切?叫方师傅吧,会不会让人想起方世玉?这下好了,什么问题都不复存在了,一切都云消雾散了。


王碧薇从旁边探出她的毛毛眼,说,啊,刚才忘了,我叫Susan,小庆,你叫什么?


张小庆说,我要想想。


第一天工作的内容总是相似:搭建开发环境和了解系统。比尔给张小庆共享了一个目录,张小庆从里面拷贝了JDK1.4、Jbuilder2005、Tomcat4.0、MySQL4.1以及项目源代码文件。张小庆打开电脑,操作系统是Windows2000,他安装了JDK1.4,接下来,他左键选中“我的电脑”,右键菜单点击“属性”,找到高级选项,点击了下面的环境变量按钮,有两栏,上面一栏是用户环境变量,下面一栏是系统变量,在系统变量一栏里,他点击了新建,在接下来出现的系统环境变量编辑框里,他输入了变量名“classpath”以及变量值“.” ;接着,他又新建了一个变量,变量名是“JAVA_HOME”,变量值是JDK的安装目录;最后,他找到系统变量里面有个path的变量双击了它,在变量值最前面加上了“%JAVA_HOME%\bin;”。做完这一切,张小庆打开命令行,输入“java”,屏幕上反馈出长长一串的帮助信息,好了,张小庆想。


系统还未上线,张小庆访问了比尔机器上正运行着的实例,这是公司内部的业务流程系统,公司主要的业务是翻译和本地化,系统主要对公司内部的工作进行协调。


中午的时候,张小庆和比尔一起去楼下的员工餐厅吃了饭,公司的午餐外包给了一对年长的夫妇。每天中午,张小庆透过窗户看见一辆白色的面包车晃晃悠悠的开进大门,他就知道,午饭时间到了。车在楼下停稳,女人从驾驶的位置下来,看看表,点上一支烟,抽烟,男人从副驾驶的位置下来,拉开滑动门,将盛有饭菜的不锈钢桶往餐厅搬,6个桶,四菜一汤两荤两素加上米饭和大饼。张小庆喜欢他们做的酸辣汤,豆腐、冬菇、海参、鱿鱼分别切成细丝,同熟肉丝、熟鸡丝稠稠的纠缠在一起,最上面漂浮着懒懒的鸡蛋花,喝一口,酸酸的,带点微辣,刚好使鼻尖有点微微渗出的汗意,一切都是恰到好处。如果是酸辣汤,张小庆吃饭的速度会稍稍快一点,他要抢两碗。等大家都吃完饭,一切都反过来,男人到门外,看看表,点上一支烟,抽烟,女人负责收拾,把6个桶两两落在一起,搬上车,关上滑动门,然后坐上副驾驶的位置,等男人抽烟,男人抽完烟,坐上驾驶的位置,点火,发动汽车,面包车就晃晃悠悠的开出大门。


吃完饭,张小庆陪王碧薇去找了房子。这个春日的中午,王碧薇像一只被放归大自然的小兽敏捷而灵活地跑来跑去,拖着张小庆前行。对一个女人来说,最重要的不是漂亮的外表,也不是各种名贵的衣服和首饰,更不是化妆品堆积起来的庸俗,而是光线,是走在千千万万女人群中一眼就能标新立异的那种光线。王碧薇的个子并不高,她长得严格意义上算不上漂亮,但她拥有光线,无限的光彩从她轻盈的身体和愉快的笑声里溢出来,光芒四射,流光溢彩,照得张小庆眼睛生生的疼。他们一起去了广德苑小区,一起去了贵园东里,一起去了星岛嘉园,一路上都是王碧薇在不断的问问题,张小庆不停的回答,他们一起去看了小区公告板上的出租广告,一起去社区服务站问了大妈们有没有出租信息,一起给广告上的电话号码打了电话,一路上都是王碧薇走在前面,张小庆就是个跟屁虫的份。


回公司的路上,王碧薇问了张小庆:小庆,你的英文名字想好了吗?


张小庆说:想好了。


王碧薇说:真可惜,我也帮你想了一个,叫什么?


张小庆说:米歇尔。


王碧薇说:怎么拼的?


张小庆说:M-i-c-h-a-e-l。


等张小庆拼完最后一个字母,王碧薇大声笑起来了,她笑得上气接不上下气,笑得她那双好看的毛毛眼又眯成了一条弯弯的线,她一边笑一边说:米歇尔,笑死我了,哈哈,米歇尔。


张小庆现在不仅仅是涨红脸那么简单了,他感到整个人都肿胀起来,他开始后悔中午喝了两碗酸辣汤,第二碗酸辣汤的后劲上来了,到处都在冒汗,根本堵不住,他甚至感到在他背后已经腾起了一股巨大的水雾,他不知道什么地方出错了,但一定是什么地方出错了。看到张小庆的囧样,王碧薇的眼泪都出来了,她说,小庆,这个单词不念米歇尔,念迈克尔。


张小庆的拼音很差,他从来分不清前鼻音和后鼻音,也分不清卷舌音和翘舌音,这让他的语文成绩一直很烂,一直到小学三年级作文题的出现,这才稍微扭转颓势,到初中,拼音题成功的在语文试卷中被压缩为一道选择题,张小庆窃喜的同时却悲哀的发现:英语出现了。张小庆想了很多方法来对付这个问题:在一次考试中,他将所有与发音有关的选择题全部选了A,结果对了一个;在另外一次考试中,他将所有与发音有关的选择题全部选了B,结果还是只对了一个;接下来,他又分别试了C和D,结果依然并不乐观;最后,他将自己的橡皮擦削成方方正正的正方体,在其中四面用铅笔标上了A、B、C和D,遇到不会的,将正方体抛向空中,接住,看,那面冲上,就填上那面的选项,这种方法至少从概率论的角度成功的将他的命中率提高到了百分之二十五,然而好景不长,到了高中,他惊恐的发现:不定项选择题出现了,这对张小庆来说几乎是一种秒杀级别的题型,选一个就已经非常困难,竟然还有可能选多个,而且他妈的数目还不能确定,这意味着小小的正方体已经容纳不下所有的可能答案,张小庆在心里诅咒了设计这种题型的专家,他想,这个家伙一定也是上学时为选择题而苦恼的家伙,人总是这样,自己吃过的苦一定要让后来人再吃一遍才觉得心理平衡,甚至更加变本加厉。


下午的时候,张小庆问了比尔咱们现在有几个人,比尔回答说目前就咱们两个,公司还在招。张小庆问如何提交代码,比尔回答说本地测试没有问题后将源文件拷贝到共享的项目源文件目录下覆盖即可。张小庆问如果我们俩修改的文件冲突怎么办,比尔说我会划分模块,我们不会同时修改同一个地方。张小庆问我们如何生成可运行的包,比尔说使用Jbuilder直接编译,然后直接拷贝文件夹。张小庆说,好,我知道了。这就是张小庆的第一个正式项目,Jsp加上JavaBean,足够简单,足够好玩,足够让张小庆兴奋一段时间。


公司六点下班,五点五十分的时候,张小庆瞅了比尔,比尔没有下班的意思;五点五十五分的时候,张小庆瞅了比尔,比尔还没有下班的意思;五点五十八分的时候,张小庆瞅了比尔,这次,他发现比尔也在瞅他,比尔说,迈克尔,可以走了。张小庆说,好,你什么时候走?比尔说,马上。这时让张小庆一直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旁边正在收拾包的王碧薇说,米歇尔,拜拜。王碧薇是故意的,这让张小庆的头放大了,他不知道回答什么好,回答吧,不是,不回答吧,也不是。正在苦恼的时候,王碧薇又说话了,拜拜,迈克尔。这次是正式的了,张小庆吐出一口气,说,拜拜。


下班后的张小庆先去楼下的联通营业厅办了电话卡,他的电话卡还是来北京前在老家买的,这让他一有电话就要到处寻找公共电话,一如尿急了到处寻找公共厕所。张小庆顺着马路慢慢向回走,在一个十字路口,他看到了小白羊超市,他想起周扬说过的话来:如果看见小白羊超市,那么证明你在郊区;如果看见京客隆,那么证明你在城乡接合部;如果看见美廉美和物美,那么,恭喜你,你已经进城了;如果看见家乐福和沃尔玛,好吧,欢迎来到北京。


顺着早上上班的路,张小庆知道,一旦跨过凉水桥,那将是另外一个世界。傍晚的凉水桥是吵杂的,附近工厂上班的人们下班了,三三两两的往回走,那多是年轻的女孩们,她们叽叽喳喳,说着白天碰到的人和事;菜市场的菜农们买完菜,骑着平板三轮车往回走,脚蹬在车链盘的脚蹬上,链条带动车轱辘咕噜噜的响,有一次,张小庆看见他的房东了,房东是个慢性子,每次并不使劲蹬车,直到车快停下来,这才慢悠悠蹬上一脚,车后的平板上,堆着张小庆熟悉的大蒜们,那里也许就有那么一个是在张小庆的床上睡过的;还有一个个的妇女们,她们或背着或牵着孩子,另外一只手里拎着晚上要做的菜,步伐匆匆的往家赶,为她们的男人做饭,张小庆碰到和他一起同住一个院子的另外一个租户了,那是个年轻的妈妈,牵着她女儿的手往回走,小女儿似乎刚刚被妈妈斥责过,脸上还挂着两行泪痕,很不情愿的被拖着走,走两步总要停一会,两眼汪汪的看着妈妈,想妈妈抱她走,可是妈妈腾不出手,于是母女俩在凉水桥上较着劲。张小庆走上前,打了招呼:回家啊,我帮你提着菜吧。妈妈感激的瞅张小庆一眼,说,孩子他爸回来了,要回去做饭,可这孩子真不听话,硬要抱。于是张小庆帮妈妈提了菜,妈妈抱了孩子,小女儿破涕为笑,三个人一起往回走。聊天中,张小庆知道孩子一家是山东人,孩子爸爸在这边一家工厂开货车,长途,经常十天半月的出车,孩子妈妈在这边带着小女儿在一家杂货店帮忙,小女儿四岁,还未上学,跟着她妈妈在店里玩。妈妈说,吃饭了没?一会儿过来一起吃。张小庆说,没事,吃过了。妈妈说,在哪儿吃的?张小庆说,外边。妈妈说,你可以自己做,这样不仅吃得好还很便宜。张小庆的脸红了,轻声说,不会。妈妈笑起来,说,谁一开始都不会,我教你,还有,房东是卖大蒜的,我们整个院子吃大蒜都不花钱。张小庆也跟着笑起来,他们稍微加快了步伐,桥下,河水依旧不紧不慢的流淌着。


晚饭对张小庆来说始终是个问题,有时候张小庆会到小白羊买个鸡排和两个馒头一共两块五回家吃,但大部分时候张小庆会在鹿圈徘徊,随便找个馆子进去。这边的馆子总是风格一致:一间不大的平房,门上顶着长方形名字各异的招牌:实惠酒家、好再来饭店、东北菜馆,让张小庆奇怪的是,这些招牌竟然都是惊人的一致:除去名字不同,招牌的背景都是同一个光鲜的苗族少女举着某酒露出白花花的细碎牙齿,这是编译好的模板,馆子名字是变量,张小庆想。很少有发光的招牌,于是,这些饭馆的老板们再次行为一致的在门口立上了小灯箱,夜幕降临,各色各样灯箱里橘红色的灯光就依次亮起来,于是,张小庆看到:酸辣土豆丝5元、地三鲜5元、鱼香肉丝8元、木须肉8元、水煮鱼15元。


走进店里,人很少,不到10张桌子,其中一张桌子上还残留着餐具未来得及收拾,前面一桌上有5个中年人正在热烈的喝酒,脸都喝得通红,棉衣都喝得解开了,其中两个人将左脚直接踏在自己的椅子角上,另外一个人正用牙签剔他那粗犷的牙缝,他们一边喝酒一边大声的说话,地上和桌子上都摆满了啤酒瓶,一个人冲站在旁边的服务员小姑娘大声说,再来5瓶啤酒,另外一个人拉住他,说,哥,不行,不能要了,喝完这个吃饭,吃饭,前面那人说,不行,到哥这里,不喝好怎么行,服务员,5瓶啤酒,快点!张小庆找个角落坐下,菜单压在桌子的玻璃下面,透过玻璃看菜单的时候,张小庆发现了桌子上的一团油渍,更远一点,他甚至发现了几粒饭粒,而桌子的里角,则糊满了已经发黑的灰尘,张小庆叫了服务员,可小姑娘根本没有时间理他,他于是自己拿了一次性纸巾将油渍和饭粒小心的拭去。他要了一份西红柿鸡蛋面,4元,等面的空儿,他看了挂在墙角的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放超级女声的广告,酸酸甜甜就是我,张小庆觉得这广告词形容他的面条很合适。吃完面,张小庆喊住了正皱着眉头收拾啤酒瓶的小姑娘,说,你们这儿的炒菜能做半份吗?小姑娘看着被踏的全是泥的椅子角,没好气的说,不能。张小庆说,你问一下老板吧,如果可以,我每天晚上都来。小姑娘瞅一眼张小庆,不耐烦的掀起布帘走到后厨去,一会儿,出来,说,不行。张小庆被打击了,走出饭馆,他想,再不来这里了。


饭馆对面是个电话超市,鹿圈的电话超市很多,一到晚上,都人满为患。张小庆等了好一会才轮到他,每个人的电话时间都很长,人们操着各式各样的方言,或热烈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轮到张小庆,他先给王娓娓打了电话。


张小庆说,娓娓姐,我上班了。


王娓娓说,是吗?太好了,恭喜啊,有时间我去看你。


接下来,他又给余鹏打了电话。


张小庆说,余儿鹏,我上班了。


余鹏说,狗日的,可以啊,请我吃饭。


相比晚饭,张小庆的早饭就要容易的多。正对路口,有一家好吃酒家,每天早上,天还没亮,老板就将火炉旺旺的在门口生起来,先是蒸包子,等到有客人到来,就换上油锅开始炸油条。张小庆每天去的时候,正是人多的时候,没有位置,一地饱含鼻涕和口水的餐巾纸,很多人就站着吃,一有人离开,就有人快速的抢过去,一边坐下一边大声的拍桌子:老板,老板,把桌子收一下。老板这时候人手是不够用的,人们呼喊一声没有反应,就自己将前面吃剩下的碗们盘们推向一边,然后吃饭。这里没有服务员,服务员是你自己,你需要自己去油锅前排队,去抢那油条;你需要自己拿碗,去门外的粥桶前打豆浆和稀粥;你需要自己去取小碟子,咸菜就在刚进门的桌子上躺着;老板在油锅前汗流浃背,你甚至需要自己去算自己吃了多少钱,然后大声的对老板说,老板,钱放这里了,老板说,好的好的,走吧走吧。张小庆的习惯是一碗豆浆两根油条和两碟免费的咸菜,一共一块一毛钱。


吃完早饭,张小庆整理了自己,他看看自己的皮鞋,这双皮鞋昨天刚踩到一坨冻僵的人屎,在桥那面,路上多的是狗屎,在桥这边,路上多的是人屎。张小庆知道,新的一天又开始了,前面,凉水桥向他徐徐走来。

posted @ 2011-03-06 17:13 ronghao 阅读(1475) | 评论 (1)编辑 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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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都有一个开始,连语文老师都说:任何文章都有开始、发展、高潮和结局。张小庆的程序员生活开始于一个星期一的早上,天气很好,初春的空气中还略带一些寒意,张小庆正快速走在从鹿圈到亦庄的凉水桥上,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皮夹克,略微发白的牛仔裤,脚上是早上精心擦过的黑皮鞋,肩膀上挎着昨天刚刚从集贸市场买回的黑挎包。远处,红彤彤的太阳还未完全苏醒;脚下,臭烘烘的河水在缓缓流淌;脚后,低矮黯淡的房屋们渐去渐远;前面,一幢幢的高楼正徐徐向张小庆展开怀抱。很难形容张小庆此刻的心情,有一点点兴奋,这是他的第一天上班;有一点点期待,自己一定能够做出成绩;又有一点点担心,不知道未来的同事和领导好不好相处。


    张小庆找到这份工作并不容易,在此之前,他和周扬一起挤在西钓鱼台的地下室里。周扬是张小庆一个远房亲戚的远房亲戚,换句话说,就是他们一直并不认识,直到他们的父母坐到一起,一起聊起很久,这才一拍大腿,原来他们他妈的曾经是亲戚。周扬比张小庆小2岁,中专没毕业就来北京了,他在西钓鱼台的一家牙厂里当送货员,每天的工作就是吃早饭,取牙齿,做上公交车,穿行在北京的大街小巷,将牙齿交给散落在各处的各个男男女女的牙医们。


    过完年,张小庆给周扬打了个电话,兄弟,过完年投奔你去啊。周扬说,来吧。真正到了北京,到了周扬住的地方,张小庆顺着楼梯往周扬住得地下室走,张小庆不禁说,我靠,北京的地下室真他妈深。周扬笑了笑,说,这是全地下室,以前的防空洞改的,我今年的目标是往上升一级,住半地下室。张小庆说,厕所在哪儿?周扬说,前面拐弯就是,注意,整个一层就这么一个厕所,早上起床要排队。张小庆说,洗脸在哪儿?周扬说,厕所旁边,有两个龙头,一个出水,一个不出水。张小庆往前走了一会,长长的过道里只有一盏半死不活的灯泡发出奄奄一息的光,借着微弱的灯光,他也看清楚了拐弯处的厕所,厕所的门上用油漆大大写着“禁止随地大小便违者罚款”几个大字,门四周,几坨或干枯或新鲜的大便们一脸无辜的蜷缩在一起,与这几个大字默默相对,彼此无言。张小庆说,这环境可真够恶劣的。周扬说,便宜,价格公道,50元一月。到了周扬租的不到5平米的小屋,打开灯,张小庆说,你的灯也这么暗?周扬说,房东规定了,超过15瓦的灯泡要罚款。张小庆说,我靠,这都什么人啊,我们怎么睡啊?周扬拿起镜子照他的头发,小心翼翼的将他稍微翘起的几缕头发归置好,说,我俩一起睡,你睡我脚头,别担心,我对男人不感兴趣。张小庆说,可是我对男人感兴趣。周扬说,妈的,不是吧。两个男人就那么在狭小的地下室里疯了一会,直到周扬求饶这才停下来。周扬说,完了,头发又被你搞乱了,头可断,血可流,头发不能乱。周扬的头发留得长长的,分的开开的,墙上,八神庵的大幅战斗画像神情严肃。


    张小庆开始找工作,每天早上,他和周扬一起起床,一起到周扬的工厂里蹭早饭,然后分开,周扬去送货,他则去附近的报刊亭看最新出的北京人才市场报和前程无忧,北京人才市场报便宜一些,5角钱,前程无忧要1块,他于是总站在报亭门口翻看前程无忧,直到老板不耐烦了这才说来份北京人才。买完报纸,张小庆回到地下室,在那里,他掏出铅笔,把自己感兴趣的招聘会画上圈。然后,他开始看书,他从家带着3本书,分别是京京工作室翻译的《JAVA编程思想》、孙伟琴的《Struts实战》以及《程序员2004年合订本》。张小庆本科学的是机械,他大三下星期才开始自学JAVA,他学JAVA源自他大学计算机老师的一句话,在他们学校,计算机编程属于选修课,可以想象当一名年轻老师面对偌大空空如也教室心中的郁闷之情,年轻人说,他们什么都不懂,学好VB能拿3000元一个月,学好JAVA能拿5000元一个月。张小庆知道年轻人还未对逃课做好思想准备,他自己做了个简单的布尔计算,选择了5000元。


    张小庆去了海淀体育馆人才市场,在那里,刚举办完北京国际斯诺克大奖赛,喧嚣散去,只剩下丁俊晖偌大的脸孤零零的飘荡在空中,他来到2楼,几家招工的企业零星散落,几个似乎是企业招聘人的人站在一起抽烟、跺着脚、咒骂着该死的天气还不热起来;张小庆去了海淀人才市场,在那里,他被收了5块钱入场费,入了场他才发现上了当,人员寥寥,剩下的人不是在收拾东西,就是在打个哈欠不停看表;终于,张小庆去了中关村人才市场,在那里,即将举办一年一度的高科技企业招聘专场,张小庆见识了什么叫大场面,人山人海,一波一波的向入口涌去,玻璃门瞬间被挤破了,玻璃散落一地,保安在破口大骂,人们根本站不住脚,有人的简历被挤掉了,有人早上带的豆浆被挤破了,有人在高声抱怨,有人在幸灾乐祸,有人在不顾一切的向前挤,一切都是那么的混乱、无序。张小庆被裹在人流中不由自主的向前涌去,根本没有时间看清楚企业到底要招些什么样的人,最开始他还使劲的踮起脚尖,到后来就只是机械的投简历了。大多数企业都是不冷不热的,问两句,说,回去等通知。也有苛刻的,大声敲着桌子,说,把期望工资写上、写上!张小庆犹豫了片刻,写上了1500元。也有特别热情的,那是培训机构,拉着你的手不松开,说,高薪就业,IT高薪就业!


    从招聘会出来,张小庆情绪低落,已经是春天,道路两旁的柳树发出绿芽,9点钟,正是上班的时间,路上的人们行色匆匆,没人会注意到这么个人,拿着装有简历的文件夹,穿着印有无数双新鲜脚印的黑皮鞋,一个人默默的在路上走,这个世界不是属于他的。张小庆看见一个穿着黑色西服的年轻人,一手拿着热腾腾的豆浆,一手拿着黄灿灿的鸡蛋灌饼,急匆匆的从他面前经过,他想,这个世界是属于他的;张小庆看见一对年轻的情侣,男人不知说了些什么女人突然大声笑动起来,热烈的从他面前经过,他想,这世界是属于他们的;张小庆看见路旁的肯德基里,一个女孩耳朵里塞着耳机手里拿着汉堡冲着太阳仰起她那张鲜艳的脸来,他想,这个世界是属于她的。


    晚上,吃过饭,周扬看到张小庆心情不好,一拍他的肩,说,走,上网去。张小庆上51Job,周扬在旁边玩传奇。张小庆一脸郁闷,投了那么多简历,一个回复都没有,周扬不停的砍人,一会说,妈的,没血了,靠,靠,一会又哈哈大笑,捡个装备,真他妈爽。周扬说,哥们,生活不过就是场游戏,要抓紧时间。


    张小庆得到了3次面试的机会,第一次在方庄的一幢居民楼里,上电梯时,他问了开电梯的老大妈,大妈,12层是有家软件公司吗?大妈盯着张小庆看了很久,说,你是干什么的?张小庆说,我来面试。大妈稍稍放下心,回答说,我不知道。接待张小庆的是一个中年的男人,他把张小庆接进屋,倒上一杯水,自我介绍说是这家公司的总经理。张小庆仔细的打量这套3居室,除去总经理室和厕所,所有的隔断都被打开了,房间里密密麻麻的排满了电脑桌,还没配置上电脑,每个工位只有不到2个平方,地上全是凌乱的线头,因为朝向的原因,室内光线很是黯淡。总经理把张小庆带进经理室,递给张小庆一支烟,说,抽烟吗?张小庆说,谢谢,不抽。总经理说,那我就不客气了。说完把烟给自己点上。几乎没有问太多问题,他就开始介绍自己,我以前在方正干过,这次和一个朋友合作出来自己发展,我们在管理软件方面积累有丰富的经验,公司的前景应该说是非常好的。等总经理把话漫长的说完,张小庆小心翼翼的说,我看到公司现在只有您一个人,是这样吗?总经理顿了顿,说,目前是这样的,我们正在招人,要知道,小公司要比大公司学到多得多东西。张小庆说,好,我想一想然后给您消息好吗。于是谈话结束了,总经理把张小庆送到门口,说,我觉得你的技术很不错,你可以好好想一想。从潮湿的居民楼里出来,重新见到明亮的阳光,张小庆凉了半截的心重新鲜活起来,也许这也是一个不坏的选择,起码是一份工作。


    张小庆的第二次面试在朝阳公园对面一幢独立的三层小楼里,坐在宽大明亮的会议室里,张小庆的心情不错,隔着巨大的落地玻璃,他能够清晰看见朝阳公园巨大摩天轮的缓缓转动,此外,漂亮而声音甜美的前台姐姐送过来的茶水正温暖的躺在他的手心里,这一切都感觉好极了。第一步是套试卷,基本上全是基本概念,这对张小庆并不困难;第二步是技术经理面,技术经理看过简历,眉毛挑动了一下,说,你会SpringHibernate?张小庆说,用过一些。经理说,你用什么做映射?张小庆说,XDoclet。回答的时候张小庆有些紧张,他知道这是04年最热的两项新技术,对它们他并不熟悉,他的了解完全来自于那本程序员的合订本。后面的回答果然就不是那么顺利了,经理问到了一对多映射、多对多映射和一对一映射,张小庆凭印象都一一回答过去了。还好,经理最后问到了MVC,这个是张小庆擅长的,因为他用过Struts。最后,经理说,我觉得你还不错,你期望的薪水是多少?这对张小庆是个困难的问题,他想说3000,但是他想到了中关村人才市场的1500,于是,斗争了一下,他说,2000。经理显然对这个数字感到小小的吃惊,他又问一遍,什么,多少?张小庆说,2000。经理微微摇了摇头,说,好,我们会尽快给你消息。事情到这里已经非常明显了,但是张小庆没有看出来,从公司出来,他甚至对自己大吼了一声,搞定!接下来,他去周围地下室看了看有没有房间出租,抄了几个手机号码,然后去成都小吃来了一碗担担面,他甚至还破天荒的多要了一份紫菜汤。结果自然是失望的,在摇摆的从东四环到西四环的701上,张小庆接到了他期待中的电话,一如紫霞,他猜中了过程猜错了结果。


    张小庆的第三次的面试在亦庄,周扬给他指的路,他到亦庄医院送过货,张小庆面试的公司正好在亦庄医院对面,这是一家翻译公司,张小庆过来做他们的内部管理系统。他先是在西钓鱼台坐368到方庄,然后再换乘小公共过去。这次面试出人意料的顺利,张小庆未来的经理和张小庆聊了半小时很快就决定录用他,再次谈到工资,张小庆这次说要2500,经理没有砍价,很快就同意了,于是约定下周一来上班。这次从公司出来,张小庆的心情反而平静了很多,他平静地坐上368,平静地给周扬发了个消息,平静地给第一家面试的公司打了电话告诉不再过去,他知道,找到工作是一件如此平常的事情,仅仅只是合适不合适而已。


    星期六的时候,张小庆再次乘坐368来到亦庄,这次他带上了自己的全部家当:两条褥子、几件换洗的衣服以及他的三本编程书,它们被塞在一个蓝色的编织袋中,由张小庆拖着前进,他找到了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将编织袋塞在座位底下,依偎在窗边,看着两旁的建筑物向后流动,脑子里和窗外建筑物一样闪过无数的片段。这件事过去很多年之后,张小庆常常感叹,一个包就能搬家的日子早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不仅仅是身材日益臃肿,生活也日益臃肿。他常常想起那么一个早上,那么一个青年,拖着包,偎依在车窗边,尽管不知道未来怎样,却充满希望,他想努力看清楚那个青年的面容,却什么都寻不见。


张小庆最先来到贵园南里,那里离公司最近,有公司人力姐姐推荐的房屋信息,可是几个电话过后,他就泄了气,最便宜的房子都要1200,而自己身上只有不到500,更可况要交三押一呢。正在发愁的时候,他看见了一个老太太,老太太问他是不是在找房子,如果是的话可以和她的孩子合租,一个月800。张小庆点点头又摇摇头,咬咬牙,问,这里哪有更便宜的房子?老太太想了想,手往南一指,说,去鹿圈吧。走在鹿圈的路上,张小庆顿时想起一首诗来: 借问酒家何处有? 牧童遥指杏花村。他觉得改为:借问房子何处有?老妪遥指鹿圈村,挺合适。这样想着,他不禁笑了出来。


    跨过凉水桥,果然就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一边是楼房林立,一边则全是低矮的平房,一边道路宽广整洁,一边则是污水横流,张小庆甚至看见一个中年男人在一个靠墙的角落里满不在乎的小便,那架势,就好像这里是他家的私人厕所,上完厕所,打个激灵,抖一抖,这才慢慢的将裤子提上,旁若无人的离开。张小庆找到了一家四合院里的一间,房东是买大蒜的,他要租的房子原先是堆大蒜的,没有床,只有一个木板,中间还有一个大窟窿,四个角用砖头码起来,一碰就吱嘎吱嘎作响,见到有租客过来,房东拿扫把把木板上厚厚的灰尘扫了扫,于是木板就不停的叫起来。张小庆站在一旁邪恶的想,这每天晚上北京又有多少块床板在欢乐的歌唱啊。张小庆和房东商量好价格,一个月100,包水不包电,此外每月需要交掏厕所的费用2元,厕所在院子外边,用半拉子的砖头胡乱切成,不仅透风还透光,张小庆觉得在里面上厕所跟在大马路大广场上亮出屁股没有太大区别。


    商量好房子,张小庆去超市买了日常用品:水瓶、热得快、喝水的杯子、两个脸盆、牙刷、牙膏、镜子、吃饭的陶瓷缸子还有一个黑色的挎包。不知道为什么,张小庆觉得自己一定要买一个黑色的挎包,他觉得自己的未来应该是穿梭在高级写字楼中的,头发柔顺没有头皮屑,目光坚韧盛满信心,黑色的西服上衣、白色的衬衣、黑色的西服裤子、黑色的皮鞋,最重要的是要挎一个黑色的挎包,与客人见面,握手、互递名片,然后从黑色挎包里取出黑色的笔记本,演示,回答问题,客人满意的点头。黑色挎包,真他妈酷!标价30,划价,划价,反复划价,最后20,成交。这样,在上班第一天,张小庆背上了他心仪已久的黑色挎包,包里,空空如也。


    张小庆到的很早,办公室里还没有什么人,他来到当初他面试时做过的工位,取下包,坐下,看看表,850分。几分钟后,人们陆续到达,整个办公室活络过来:有人把灯打开,房间里明亮起来;有人打开饮水机,饮水机开始发出嘟嘟的烧开水的声音;有人启动电脑,电脑风扇愉悦的转动起来;有人去洗杯子,杯子和龙头之间碰撞出清脆的声响;有人互相打招呼,早啊,早啊。出神间,旁边隔间里突然站起位年轻的女孩,女孩对张小庆说,早啊。张小庆忙站起来,说,早啊。女孩说,你是新来的吧。张小庆说,对,今天第一天上班。女孩笑起来,这让她的那双毛毛眼好看的眯成了一条弯弯的线,女孩说,啊哈,终于找到比我还新的新员工了,我是上周来的,哈哈。张小庆也被感染的笑起来,不过他的笑是羞涩的,他努力让笑容处于自己的控制中,这让他的脸慢慢的涨红了。


    女孩伸出手,那是只纤纤的细手,说,你好,我叫王碧薇,认识你很高兴!


    张小庆不知道该不该握住那只手,他犹豫了半响,最后还是抓住了那只手,说,你好,我叫张小庆,认识你也很高兴。


    女孩说,好,中午陪我一起找房子吧。

 

 

 

posted @ 2011-02-28 22:33 ronghao 阅读(1700) | 评论 (5)编辑 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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