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文汇报

    东岳泰山号称五岳之首,是古代帝王频频光顾之地。据说,汉武帝一生登过八次泰山,乾隆皇帝则登了六次,都是资历深厚的“登友”。人一生中总有精力过盛到非要转移出来不可的几年,我那几年毫不犹豫就近转移到泰山。

    也许是八登泰山后与汉武帝有了默契,现在才知道,泰山极顶的无字碑并非秦始皇所立,而出于这位汉代的皇帝。此碑每天站在山顶笑迎第一轮红日,真正是不著一字,尽得风流。

    过去皇帝禅封泰山,很有些国庆大典的味道。宋真宗的泰山之行,文武百官统统晋升一级,全国百姓大醉三天,几乎是古代意义上的普天同庆。为了赶在日出前到达极顶,皇帝跟吾辈一样,前一夜就开始登山,据说那晚乌云密布,负责气象的官员吓得面如土色。皇帝登顶后,天公遇天子,竟一时风止云散。宋真宗随即默祷:“风雨以顺,稼穑以登,既庶既富,无震无惊。”在观礼者的欢呼声中,四方所献珍禽奇兽尽数放生泰山,只是不知当时是不是也有七天长假。

    细考一下,五岳之中,惟独泰山最有皇城根的气质,“泰山安则天下皆安,泰山稳则四海皆稳”,这样的说法有一种不讲理的霸道。上古到周朝,前后有七十二位帝王登封泰山,秦统一后,又有十二位皇帝三十多次前来拜山。其他几岳端坐在自然中,一切听凭造化,惟独泰山,造化之外,景物亦政气十足。

    在黄山,名松被唤作“迎客松”(听说已代之以塑料树,国人造假真好功夫),而在泰山,却被唤作“五大夫松”(秦始皇当年曾在松下避雨),小小一松,官位超过今天的省长。文以载道是吾祖吾宗的传统,可这景色载道却是泰山独一份儿。

    有时,我会情不自禁可怜一下山东,这个中国的巴伐利亚,它承载了太多的传统和伦理。想知道中国版图的秘密吗,看一下山东这个手掌心吧。一位朋友说,在山东,能够找到最纯粹的中国。就像每一个民族都有属于自己的基因字一样,地域上,也都有一两处“基因地”。踏上彼地,一个民族的血液、气质、个性,情不自禁横陈泄露,脉络分明。

    意大利的基因地是佛罗伦萨,三巨人(达芬奇、米开朗基罗和拉菲尔)接踵而至联袂演绎了文艺复兴。日本的基因地是京都,唐朝气象混合东瀛刚烈演变成菊花与刀。

    中国的基因地为什么偏偏是山东?一定要有答案,只好说,这里有泰山、有黄河、有孔子。这三大组合在中国任何一地都再难复制。泰山,决不能代之以庐山(那太偏秀偏俏)。黄河,也肯定不会诱拐到黄浦江再奋身入海(那是商旅之江——长江的本事)。孔孟二圣,不会诞生在岳麓山下橘子洲头,水浒不会发生在金陵,聊斋也断断不会迁至绍兴。中国的才子佳人纷纷在秦淮河一带集会,元帅将军统统吃着辣椒落户四川湖南,圣人则沿着皇城一路南下,在遭遇密集商贾之前及时停下,选择了山东。

    说起来,老子、庄子都是中国文化的“老字号”,几千年只说了几千字即令人高山仰止。但他们太高标,太另类,很难成为纯粹的中国“基因人”。中国的基因第一人,是那个1米8高的孔子,他的基因化成柴米油盐绵绵缠绕了我们几千年。不管以何种方式,这个山东人让历史狠狠记住了他,而他的家乡不远处,就一声不吭躺着黄河,站着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