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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别前      饭局进行得繁荣昌盛,吉祥如意,大家也都吃得眼冒金星,口干舌燥。没别的感觉,就是胀得慌。血风筝的父母合伙从事期货行业,真称得上一秒钟几十万上下。他们的家资鼎盛时期达到近亿元,虽然最近经济低迷,期货行情一路看跌,其家产仍维持在千万元左右。对一百万元我还有点概念,但一旦爬上千万元,我基本就失去理智,两眼一摸黑了。虽然中国千万以上的富翁多去了,但让我亲眼看到还一起吃饭而且他请客,倒真是头一回。所以,我发晕还是可以原谅的。      不知不觉间,时间便已到了晚上十点钟,血风筝看看表,说:“爸,妈,学校要关门了,我和风扇先回去了。”      血阿姨说:“我们也差不多了,大家一起走吧。”      我们在楼外楼门口伫立,晚春的风,陡峭而又晦涩。白堤上兀自盘旋着委屈的夜色和作孽的恋人。西湖的点点波光在倒影的阑珊灯火里摇曳,湖心亭的所在,已然是一团黑影,远远望去,仿佛一顶翻扣的绍兴乌毡帽。      血叔叔说:“风扇,上车,我送你们回学校。”      血风筝赶紧说:“爸,你不用管,夜色温柔,学校又不远,我和风扇走回去就可以了,是吧,风扇?”血风筝说着,用胳膊肘捅了捅我从上往下数第五根肋骨。      我于是说:“对,对,我们想走走,不走白不走。”      血阿姨脱下外套,披在血风筝身上,说:“风筝,晚上会很凉,雾气又重,多注意身体,小心感冒。”      血风筝对母亲笑笑,说:“谢谢妈。”      我说:“阿姨,我也怕冷,我也要衣服。”      血阿姨一笑:“风扇,阿姨没有衣服给你了,这样吧,送你一句温暖的话。”      “啥个话?”      “天将降大人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阿姨,你出手真是大方,随便赏小的一句话,居然就是唐朝的文物。”我觉得真没劲,一点都不好玩,失败。      血叔叔和我握了握手,说:“再见了,风扇。”      “再见了,认识你们很高兴。”      然后我和血风筝转身离去,一路上,我们有如下交谈:      ——你父母很可爱,也很漂亮,能生出你这样的女儿,想来也不是普通人能办到的。      ——我妈妈对你印象挺好的,说你懂礼貌,话不多,老实可靠。      ——哦!      ——刚才她还悄悄地对我说,你长得象布拉德·彼特呢!      ——哦,你妈真这么说的?哈哈,看来无论年纪大小,好色之心,还是人皆有之嘛。      ——去!你找死啊。血风筝说着,在我胳膊上掐了一把。      我想起血叔叔留给我的悬念,忍不住问血风筝:“刚才你爸爸说你快要怎么了?”      血风筝的头斜倚在我的肩上,头发在风中摩挲着我的脖子,酥酥的,软软的,让我如同饮尽一杯毒鸠,魂飞魄散。      “他都告诉你了?”她的声音颤抖着。      “没有,他什么都不肯说,还说你会告诉我的,你会告诉我吗?你会嫁给我吗?”      “风扇,咱们今天不谈这个,好吗?”她抬眼恳求地看我,语气幽远而委屈。我一向心软得象个红柿子,一捏就变,再加上美人轻声相求,虽然心里十二万分好奇,还是决意按捺下去。我按。      “好吧。我不问就是了。”      “现在我们亲密地走在一起,你依着我,我靠着你,这很真实的,也很美好。风扇,你会记住这一刻吗?”      一听血风筝如是说,我马上开始有了不祥的预感,而我就跟乌鸦一样,预感一向不幸地正确着。有些人生来就是通灵者,譬如风扇,譬如悉达多·乔达摩。《五灯会元》卷一《七佛·释迦牟尼佛》载:佛初生,自然捧双足,东西及南北,各行七步,分手批天地,做狮子吼声:“上下及四维,无能尊我者”。这最后一句话,翻译成现代口语,就是“天大地大,老子最大”。后来的事情发展证明:小乔的这个预感还是非常正确的,这小子果然醍醐灌顶,立地成佛,左手遮天,右手遮地。牛逼得不行。      “我们相处的每一刻,我都会记得。”我停下脚步,转向血风筝,梳理着她飞扬的发丝,接着说:“风筝,今天你有些反常,难道,你要离我而去?”      血风筝不言不语,突然象吃了豹子胆似的猛扑过来,将她的嘴唇紧紧地压上我的嘴唇,可怜的姑娘,她这是怎么了?我一边配合着她的热吻,一边在心里暗暗嘀咕。      她的唇柔软而僵硬,滚烫而冰凉。我假装挣扎了两下后,便完全屈服了。树影婆娑,黑鸟飞渡,月明星稀,断桥残雪,清波丝丝絮语,睡莲暗香浮动。而我们忘情地吻着,甜密而狂野,伊的呼吸,抚慰着我潮热的面孔。四唇交合,如凛然的盾徽,如艰难的誓言,两条生命籍此一吻融会贯通。这是我梦寐以求的时刻,而漫长的期待,辛勤的酝酿,更赋予这一吻以流传的价值。她整个地瘫在我的怀里,如同远古时代就已在此地安息。      就在我欲仙欲死,并准备既得陇,复望蜀时,她挣脱开我的环抱,迅即拦住一辆出租车,在关上车门前,她的声音因高亢而几近嘶哑:“风扇,我会打电话给你的。”话刚一说完,车门便砉地关上,在冷清的北山路上,出租车飞快地消失。      唯余我在原地,四顾彷徨,无可匹敌的吻感和紧随而至的离别,都来得太快消逝得太慢,让我消化不良、不知所以。我提着滞重的脚步,茫然地向学校走去。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我正在被我深爱的姑娘深爱着,幸福至斯,虽南面王乐,不能过也。         31空空         第二天我起得很晚,因为整个晚上,我根本没有好好地睡过觉,我坐在宿舍发了会呆,决定还是先给血风筝打个电话,她的一位室友接的电话,说她请假了,可能要过几天才能回学校。我说我是风扇,电话那头立即响起一声兴奋的尖叫,那个女生紧张得话也说不利索,她说啊风扇你你想干什么我什么都会答应你的。我说风筝临走前有没有什么东西留给我的,对方说很遗憾没有,我说:好吧!谢谢您!再见!对方说:不用谢!Bye Bye!欢迎再打来。啵啵啵啵啵啵~~~~啊!      天空是灰色的,米饭是坚硬的,灯光是伤感的,开水是滚烫的,女人是穿着衣服的,课本是看不明白的。总之,今天的一切都让我觉得别扭,室友们看着我的苦瓜脸,也都没敢来和我讲话,生怕我骂他们到了更年期。      我每隔半小时打一次血风筝的手机,听到的都是一遍遍重复的关机提示音: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您稍后再拨。The mobile you dialed is off,please dial later .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您稍后再拨。The mobile you dialed is off,please dial later …………      我开始疑神疑鬼,惴惴不安,一直到日暮时分,蝙蝠飞出了山洞,夜莺亮开了歌喉,我不甘寂寞,想出去走走,聊借卑微的人群弥补一下我高尚的失落,在堕落中寻找麻醉和安慰。麻雀变凤凰?韭菜当肉买?做梦吧你!         32六舍      鬼使神差,我又来到了六舍,这里是杭州有名的人肉批发市场,浙大最繁忙的爱情码头,价格便宜,量又足,洗得干净、还经常褪色呢。举目望去,数以百计的男性搬运工正在探头探脑,他们当中,有的已下岗多年,有的刚下岗不久,有的则从未上过岗。我随机采访了其中的一位。他说:”干我们这行的,风吹日晒,用了点大宝,嘿,还真对得起咱这张脸。”      我一气之下,把他打个半死,然后叉坐在一辆破旧自行车的后座上,如耶和华看着腐朽的蛾摩拉城,对目前的一切,莫名其妙地满怀憎恨,恨不能一把火将其烧个精光,从此寸草不生,人莫能近。         一个高个男生搂着一个矮他一个头的干瘪女学生走了过来,对我说:“麻烦让一让。”我只得站起身体,闪开一条路。高个男生拖出我坐过的破自行车,一迈腿,骑了上去,干瘪女学生脚尖点地,屁股一抬,往后座罩了上去,不知怎的却罩了个空,于是她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刹那间,大地急剧震动,灰尘漫天飞扬。我看见她这么狼狈,就觉得好过瘾,心里偷爽,比金圣叹还爽。同时我一阵狂笑,笑声穿云裂石,直抵宇宙之核心,吓死外星人无数。      女生羞得无地自容。她男朋友因为这一幕被我结结实实地看见也觉得特没面子。这俩个家伙看也不敢看我,男的很自觉地停住车子,让女生从容地坐了上去。他们正准备出发时,我突然抓住自行车龙头,拦在他们前面,朗声道:“我赠福于你们,我的兄弟姐妹,我们秉着同一份热忱,向幻灭的结局勇敢迈进,而我,凭着我遗失已久的权杖,愿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长久存活,人口众多。”高个男生一愣,以为我在挑逗他们,但又见我一脸郑重其事,一时不好发作,便说:“谢谢!”然后他们哐哐当当、颤颤微微地把我抛弃在身后。风中远远传来那干瘪女学生的一声娇骂:“他妈的,一个神经病。”我闻言哑然一笑,心却在不断下沉。痛甚至哉,乃即兴赋得歪诗一首:      小媳妇,坐车尾,   圆圆的小脸红红的嘴;   扭扭腰,抬抬腿,   眉如远山眼含秋水;   勾着肩,搭起背,   只等夜深,床上同睡。      我刚吟诗完毕,一大群红男绿女便有说有笑地经过我的身旁,他们的活泼生动,更加反衬出我的不合时宜。我如同一个局外人,处在边缘的极寒中,中心却永远也不可靠近。而我也苟安于被放逐的宿命,把自己抚养成人,看红尘如梭,呼啸远去,却爱莫能助,恨不可掇。 红男绿女中,步出一红衫少女,走到我的面前,脆生生对我说:“风扇?”      我一看,是钱多多,黯然地点头致意。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没什么,心情不好,过来看看动物世界。”      “莫不是失恋了吧。”多多嘴唇一挑,直逼我的命门。      “那里,那里。”我赶紧转换话题,说:”你们这么多人,是干嘛去啊?”      “今天是我生日,他们是我朋友,说要帮我庆祝庆祝。”      “哦,多多,生日快乐,哥哥今天没带什么礼物,就和你握握手,留个纪念吧!”      我们小心地握了握手,钱多多说:“不如跟我们一起庆祝吧,你不知道,看见你我有多高兴,还有你的生日祝福,来嘛。”说着,她就对我动手动脚,招招不离我的下三路,硬要把我往那一大群人里拽,往那一大群人里拉,往那一大群人里拖,往那一大群人里推。往那一大群人里拱。往那一大群人里扯。往那一大群人里掮。够了。      我忸怩着,说:“不了,多多,我跟你的朋友们都不认识,加入进去,反而会坏了你们的兴致,你们自己去吧,玩得开心点!”      那边钱多多的朋友们开始聒噪起来:“多多,快点,大家都在等你呢!”      钱多多回头应了一句:“马上来。”然后略带失望地对我说:“你真的不来吗?如果你能来陪我,那将是我今天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了,求你了,风扇。”      我说:“多多,你今天真漂亮。”      女人都喜欢听赞美的话,钱多多心里一阵高兴,神情反而因此不自然起来。说:“现在才看出来啊,死鬼。想要我做你女朋友吗?”      看着钱多多微微张开的双唇,精心修饰过的蓝色眼影,我刹那间心动起来,她那布满欲望的秋水之渊劈头盖脸地淹没了我。      “如果没有风筝,我希望我的女朋友是你。”我说。我没辙,只好拿血风筝当挡箭牌。      钱多多马上沮丧起来,我赶紧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这样说的。”可多多却已经哭着跑开了,她的那一群朋友大呼小叫地追赶着她。         33随机片段      这个周末,我们去放风筝好吗?到吴山广场,沿着喷泉和台阶一路快跑,把我们俩的风筝放得比所有的人都高。而杭州的周未,十有八九都是阴雨绵绵,可我依然安于这样的许愿,仿佛这臆造的美好时光已然倒流重现。看,我们的风筝在空中越飞越高,高得让人怀疑,它是否还掌握在自己手里,我喜欢和你放风筝,在晴朗的天,肩并着肩 ,手牵着手,你有一种惊人的羞涩的美。洛丽塔,我许你为生命之光,欲念之火,我的罪恶,我的灵魂。而你将许给谁以这份如我般的痴迷?      网在一点点地收紧,鱼儿和水即将面临结束。         34天堂人间      凌晨时分,我在校田径场的草坪上躺着,头顶的一掬星星象蚊子紧盯我不放,我却在听着左邻右舍的窃窃低语声,我渐渐地平静下来,我似乎已经说服了自己。爱一个人,就要信任她如同信任自己,我们都活着,有的是机会,血风筝走了,可她还会回来,我所要做的,就是安心等待,苹果终究会掉下来集中我的脑袋的。      我的手机响起,我费力地从裤兜里掏出来,显示号码不熟,这么晚,会是谁呢?接听。      “喂,风扇。”一个年轻的女声,放纵而诱惑,有点口齿不清,象是酒喝多了。      “边个?”我说。      “我是多多,我在酒吧,心情很糟糕,喝了太多的酒,想你,你能过来陪我吗?”      “你在哪个酒吧?”      “天堂人间。”      “有美女吗?没美女是不来的。”      “有,我就是。”      “哦,那有没有色迷迷的男人胆怯地瞄住你不放,或者主动上来和你讲话,小姐,你寂寞吗?让我陪你好吗?这类老套的对白?”      “风扇,你到底过不过来?”电话那头,钱多多突然用尽全身的气力,嚣叫起来,把我吓得火冒三丈。      “不过来,你这种态度,我不能接受,我得挂电话了。”我的口气同样强硬,丝毫也不示弱。      而钱多多的声音突然婉转起来,“对不起,风扇,我不故意要这样对你的,你过来吧!求你了。我喝了太多酒,却发现自己没有带钱,你能先过来帮我付帐吗?我回去就还你。”      “不会吧?你诳我?”我说。顺便做出一个夸张的表情,但想想多多并看不见,只好将这鬼脸回收销毁。      “真的,骗你是小狗,汪汪汪汪。”      “好吧,你等着,我马上到。”我挂掉电话,便着手离开田径场。在经过草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男女学生时,我心里愤怒地想:这些杀千刀的,我走了之后,它们准不会干什么好事。明天这地方肯定能找到半打以上的避孕套,而且说不定还是彩色的呢。      很快,我便来到了天堂人间酒吧。一进门,冲脸就看见舞台上,一个马来西亚的洋妞在扭摆着她雍肿的屁股,用半调子的英语唱着那首让人崩溃的my Heart will go on 。时间晚了,酒吧里的客人也少得象我脸上的雀斑,所以她一曲唱罢,半个鼓掌的没有,四分之一鼓掌的也没有。这个可怜的洋妞名叫汉娜,是浙大的留学生,在学校里有时能碰见,但我们从来没有打过招呼,因为我认识她,她不认识我。      藉着昏暗的灯光,我费力地寻找着多多。我看见二楼角落里的沙发上,荒无人烟地坐着一男一女,他们面前的小桌子摆满了空的啤酒瓶,总有二十几个吧。女的低头在男子怀里饮泣着,男子用手玩弄着女子的头发,一壁说着些和平演变官逼民反的话。这不是杨伟和多多吗?      我正欲开口问候他们时,围追堵截我好半天的迎宾小姐在我身后问道:“先生,请问你几位?”      我朝她伸出一根手指,然后把它拗断,咔嘣一声,很清脆。      迎宾小姐又问:“请问你来什么酒水?”      我说:“中华啤酒, 5元一瓶。”      迎宾小姐态度真好,细声说:“对不起,先生,我们这里不卖中华啤酒,你可以尝试一下其它牌子的,嘉士伯也不错啊!”      我说:“嘉士伯太苦,给俺老人家上一瓶喜力吧。”然后朝沙发踱去,余音绕梁、声震八方地说:“杨伟?你呀怎么在这里?”      杨伟看见我,并不意外。他皮肤泛着腥红,眼睛里血丝如蛛网密布,显然是喝高了。在酒精的控制下,他说话显得有点大舌头:“风啊扇啊,你啊终啊于啊来啊了啊。”      我不知道杨伟此刻确切的心理感受,但我想酸楚和妒忌应该是他的感受中的主要成分。我很同情他。试想想,他从原来的正牌男友沦落成一个可怜的赝品,身价大幅缩水,惟因前任女友午夜寂寞,方才得蒙电召晋见,一窥天颜,半亲芳泽,权且在前任女友的无情新欢来临之前,暂充另一张脸孔的替身,这种巨大的落差和荒唐的嘲弄,带来的只能是痛苦万分的被遗弃感。杨伟啊,你干脆死了算了。你怎么还不去死啊。      他怀中的多多抬起了头。她一看见我,迅即两眼放光,一跃而起,象飞蛾扑火,撞进我的怀里。而她午夜心悸的哭泣仍然在继续,而且音量一直控制在65分贝左右。我本能地将她抱紧,如同怀抱江山和命运,泥土和黄昏。      杨伟费力地从沙发上站起,揉了揉多多的头,说:“多多,我走了。”      多多又扑入杨伟的怀中,给了他一个密不透风的拥抱,说:“杨伟,谢谢你。”      多多,你太残忍!你这种感谢无异于往伤口上洒食盐,朝嘴巴里塞大蒜,只会让杨伟的心病加剧。要知道,无意的创痛和蓄谋的残害,对受害者并无差别。      杨伟温柔地将多多推开,拍拍我的肩膀,说:“对多多好点,今天她生日。”      我坚毅地点点头,鼻子酸酸的。我努力地鼓起腮帮子,咬紧牙关,不让眼泪掉下来。      杨伟的下场。      我抓住小姐送来的喜力,扶着多多在沙发上坐下,她情绪依然低沉,哭泣声却渐渐停息。我脱下身上的白色圆领T恤衫,把它递给多多,说:“把眼泪擦擦吧,你这样梨花带雨,海棠含露,会让俺忍不住红杏出墙的。”      多多不肯接衣服,只是抢过我的酒,猛灌大品(不是错别字哦),然后闷坐在我身旁,庞贝火山般地沉寂着。我赤裸着上身,坐在那里,象一位乏人问津的牛郎。      “放心,我这衣服刚洗过,你闻闻,上面还有阳光的香味呢。”      多多接过我的衣服,象拖把拖地一样,用衣服仔细地拖过脸上的每一平方英寸。她不光擦干了浩翰的眼泪,还顺便往我衣服里醒了一把鼻涕。她以为我没看见,其实我看见了,但是出于礼貌,我没来揭穿她。她用完之后,把衣服还给我,说:“谢谢。”      我说:“不用谢,上次我把你衣服弄脏了,这次算我赔回来。”      多多声音突地低了下来,温柔地说:“上次你弄脏我衣服,我并不怪你,相反我很欢喜,那是我们第一次那么接近。明天你把衣服给我,我帮你洗。好吗?”      “不用了,”我把衣服举起来,对着灯光照了照,”不脏,还能接着穿。”      “那你现在就穿上,给我看看。”      今天她生日,顺着她,顺着她,我告诫自己,所以我套上T恤衫。浸透了多多眼泪的T恤衫紧贴住我强悍的身体,湿湿的,凉凉的。      钱多多,一个美丽的女大学生,有着危险的眼睛和光彩的头发,她长久地凝视着我胸前的那一团湿润,她犹豫着,继而慢慢地靠近,用脸庞将那团湿润贴紧。她满足地叹了一口气,将手指向上插入我的长发,柔缓地打着卷,纠着结。用梦幻般的语调,象是自言自语:“泪水可以打湿你的衣服,却不能打动你的心,虽然现在,他们之间相距可能只有几公分。可这几公分,却不知道,要用多少时间,才能走完。”她顿了顿,又轻声唤我的名字:”风扇。”      我说:“嗯。”      钱多多:“抱紧我!!”      我大吼一声:”好”,使出吃奶的力气,将多多抱了个浑圆:“这样够不够紧?”      ——你为什么那么冷酷?风扇。      ——我向你敞开怀抱,象海水欢迎鲨鱼,小岛欢迎鸟粪。冷酷的人会这样吗?      ——可你并没有敞开你的心,你抱着我,是因为今天是我生日,是因为你要炫耀你那该死的风度和虚伪的礼貌。你不要否认,你这个混蛋,伪君子,冷血动物,我恨你。      ——多多,尽管您瘦骨嶙峋,坐以待毙,可你也不应该骂我啊!不过你既然已经骂了,我想你肯定也自有你的道理。我不怪你。喝胶水可以带来飞翔的感觉,吃香蕉能够促进肠道的蠕动,那么请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风扇 ,敬我一杯酒,祝我生日快乐。         35生日快乐         我又叫了一瓶酒。我和多多各握一瓶酒,碰了碰,发出清脆的玻璃撞击声,多多仰天举起酒瓶,几乎没有停顿的把355ml啤酒送进体内(是不是因为女人没有喉结,所以喝酒更快?)。我吃惊地看着多多,却并未加以阻拦。她愿意糟踏自个的身体,这是她神圣不可侵犯的自由,干卿底事?我也举起酒瓶吹了。      我的酒量不能说差,我可以在喝完十瓶啤酒之后,仍能骑一辆没有刹车的破自行车,从太子湾公园安全地骑回浙大,并违章在后座带一个体重不超过70千克的人。可今天有些不妙,乖乖隆的冬,才刚喝了一杯,就觉得飘,gone with the wind,飘,所谓酒能乱性,窃以为皆因由飘联想到嫖是也。      钱多多说:“风扇,你还能不能喝?”      “你还想喝?”      “是的,我还想喝。你不能喝我不勉强。” 多多激将我道。      “那我陪你。”我又叫了四瓶啤酒。      我注意到:面前的桌子上全是啤酒瓶,却没有蛋糕,更没有蛋糕的残骸,我问道:“蛋糕呢?”      多多说:“没买,他们说要买,我没让他们买。每年过生日都要吃蛋糕,没劲透了,就象过年吃饺子一样,难吃死了。”      “蛋糕,不是拿来吃的,是用来许愿的。”      “许愿?许愿给谁听?许的愿能实现吗?”多多不以为然地说道。      “说不定能实现呢!心诚则灵嘛,不行,我得给你弄个蛋糕来,让你好好地许个愿,不然这生日过得也忒不完整了。”      “算了,风扇,现在都几点了,蛋糕店早关门了,你就别瞎折腾了。”      “这是习惯,老祖宗流传下来的习惯啊”      “这种习惯应该抛弃掉。”      “可是抛弃掉这些习惯,反而就会更加不习惯。”      “我有一个主意,”我接下来又说,我为自己好不容易想到这样一个主意而得意不已,多多如果胆敢不采纳,我一定掐死她。“许愿,就是把火给吹灭对不对?只要有火就行,不一定要吹腊烛。”说完,我掏出从地摊上买的ZIPPO打火机,打开盖子,发出当的一声。(声音很钝很闷,毕竟是盗版的)。      我打着火,将它送到多多面前,说道“亲爱的小女孩,闭上眼睛,许个愿吧。而你这个愿,也必将会灵验。”      金黄色的火焰,在多多的面庞,踱上一层圣洁的光芒。金黄色的火焰,在她乌黑的瞳孔,欢快地跳跃着,象舞动的精灵。灿烂而纯洁,全无丝微阴影。      多多迟疑了两秒钟,然后闭上眼睛,嘴唇嗫嚅了几下,睁开眼睛,“卜”地将火焰吹灭。火机的棉芯上冒出缭绕的青烟,并散发出浓重的汽油味道。唉,毕竟是水货。      我热烈鼓掌完毕后,问:“许了什么愿,长命百岁还是大福大贵?”多多说:“不告诉你。”      这之后,我们陷入一段稠密的沉默。为什么会沉默呢?因为劳资写累了,我郁闷中。我要去隔壁房间看电视,灌蓝高手开始了。这是我家,我爱干嘛就干嘛,管得着吗?   36处女吗      我回来时,多多还是独坐一隅,并无主动开口的意思,看来只好由我来打破这沉默的沉默了。于是,我问钱多多:“你是处女吗?”      钱多多一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我只得放慢语速,说:“你—是—处—女—吗—?”      钱多多也很狡猾,先把话题扯远,以争取思考的时间,她说:“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我们总得说些什么吧。”      “那你是处男吗?”      “我先问的你,你先回答,我再回答。”      “你不回答,我也不回答。”      “你耍赖。””你才耍赖。”      “好了,算我们都没问。”      “你是处男吗?”钱多多对我不依不饶。      “你是处女吗?”      “对你来说是不是处女很重要吗?”      “我无所谓。”      “你问这个问题就表明你有所谓。”      “就算有所谓我也可以回答说无所谓,更何况我真的无所谓,处女不处女,我觉得没什么区别。”      “可每个人都想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好。”我最后总结发言道。      四瓶酒喝光之后,我们又叫了四瓶,多多居然象不倒翁,越喝越精神,话也越来越多。      “你爱血风筝吗?”多多问。      “你知道爱是啥西吗?”我反问。      “毋清爽。”多多说。      “爱是痔疮,越搔越痒。”我也说。      “管它爱是什么,你爱血风筝吗?” 多多重复。      我知道这个问题不能回避,非正面回答不可。考虑了一下后,我说:“应该是爱吧。我也不知道,如果世上真有爱情这种东西存在的话,也许没有最大的可能是没有,你相信爱情吗?昨天晚上,我看了一部影片,里面一位妻子安慰她阳萎了的丈夫说,爱情应该扎根在心灵里面,而不是扎根在两腿之间。很有道理。”      多多得寸进尺,“那你和她上过床吗?她让你舒服吗?”她又问道。      我正色道:“多多,不要和我谈论这个话题,你语气越坦率,越潇洒,你在我心中的形象便会越可怕,我是一个很传统的男人,不习惯赤裸裸地,象播报天气预报一样的对性胡扯八道。”      多多说:“那好,我不逼你。我问你。你有多爱她?如果你的母亲和她同时落水,而你又只能救其中一个的时候,你会选择救谁?”      37又一个问题      我苦笑,内心极其愤怒,因为这是一个老掉牙的问题,愚不可及的问题,极其变态的问题。它变态就变态在,不管你怎么回答,你的答案都是错的,而且会错得天怨人怒,不可饶恕。而人们只愿意听那些他们可以找到答案的问题。      我说:“不要这么庸俗吧,多多,为什么一定要来个你死我活呢?”      “你回答不出,对不对?”      “这是一个很蠢的问题,如果我企图回答这个问题,我就会显得和这个问题一样蠢。”      “可我已经知道了你的答案,你谁也不会救。你站在岸边,看着你母亲和血风筝,她们在水中拼命挣扎,呼喊着你的名字,直到嗓子嘶哑,你看着汹涌的湖水残忍地吞没她们的身躯。你可能为此而心如刀割、泪流满面,诅咒老天爷无情无义,你还会跪下来,以头抢地,悲痛欲绝,你把你所有的怜悯、哀伤、愤怒、同情都完完全全地表现出来了,你把自己都感动了。而至于跳入湖水,救起她们中的任何一个的念头,你是半点也没有的,因为你是个胆小鬼,因为你怕死,因为你害怕你跳进湖水之后也会小命不保,因为在你的小眼睛里,能有谁的性命比你的性命更重要的呢?不管你去救谁,你都觉得是一个不平等的交换。”      母亲是过去,我是现在,血风筝是将来。我到底会如何抉择?我不知道,至少我不确定。也许多多是对的。我承认我很怕死,尽管时至今日,我并未体验到生的愉悦,但我依然怕死,我二十岁,已经是个中年人了,要再过十年,我才会成为一个合格的年轻人。我自私、弱智、空虚、自以为是,盲目自大,矫揉造作。      总之,我认为我是个渣滓,但我无法容忍别人也认为我是渣滓。所以我对多多怒斥道:“别以为你有多了解我,我警告你,不要去揣测我的心理,预报我的行为。这些是我的秘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我需要秘密一如我需要空气,我需要让它们只属于我自己。如此我才会踏实,觉得安全。我依靠这些秘密,虚构出一个神秘的自己,与别人保持无法逾越的距离,凭着这份距离,我纵然自己为所欲为,活着我梦想中的传奇。只有这样,我才能心满意足,才能在这谵妄的壳内夜夜安睡。      二十年来,我的所有无不平淡而艰深,稍有阅历的人立即便可将我一览无余。一旦我失去秘密的掩蔽,我便将成日为此忧心忡忡,似失去甲胄的武士。      “如果我是处女,你会怎样?” 多多说。   “我会跟你上床”   “如果我不是处女呢?”   “我也会跟你上床”   “你对她说过你爱她吗?”   “没有,我想,这不用说”      “你也没有对别的女孩说过你爱她,对吧?”   “达克。”(波兰语,表示”是”的意思。瞧,劳资什么都懂。哈哈。)      “我喝多了,我想听你说你爱我”   “可不可以不说?”      “这是我刚才许的愿,你说过,这个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可我又不是上帝,说什么就是什么。”   “别不好意思承认,你认为你就是上帝。”   这句高帽让我特别舒畅,也使得我的立场悄然松动起来。我说:“那怕不是出自肺腑的你也要?”   “是的,我要。”      我认为这很滑稽,又说:“多多,你不觉得我们象在演戏吗?”多多摇摇头,说:“我不觉得,就算演戏吧,我拜托你认真一次,就一次,好吗?罗蜜欧同志。”我害羞地环顾一下左右,顾客还有一两桌,但都离得倍远。服务员倚着柜台,在和浓妆艳抹的吧女紧张地调笑着。灯光一动不动。我看着多多,酝酿一下情绪。      我说:“你准备好了吗?我要说了。”      多多闭上眼睛,双手紧紧地抓住我,脸上含着浅浅的笑,鼻翼随着呼吸微微地张合,她说:“我准备好了,你说吧。”      我发现自己还是难以启齿,于是虚张声势地恫吓说:“我真的要说了。”      多多期待着,从喉间发生销魂的呻吟声:“嗯”   我说:“我……”多多突然睁开眼睛,把手按在我的嘴唇上,柔声地既是命令又是恳求地说:“用英语说。”      我说:“喂,您还真难伺候,这么挑剔?”      她却自有一套理论:“用中国话说我爱你,听起来总有点别扭。而且汉语没有过去式,将来式,我爱你可以理解成我爱过你,我将要爱你,我没那么贪心,我只要现在你爱我,所以,please tell me that you love me!”看样子,多多定然是中了太深的盗版好莱坞大片的毒。      “可不可以用法语呢?”   “可我没学过法语呀!你说了我也听不懂。”   “我也没学过法语,赫赫。”      我终于说出来了:“I love you”。不是我崇洋媚外,用英语说这该死的三个字的确比汉语要来的容易很多。我说得很快,很含糊,三个单词在舌尖一带而过,象一个划过天空的臭弹,立即彻底消失,象从没有说过一样。多多却听懂了,或者说她认为她听懂了。她静静地坐着,闪闪的眼波缓慢而持久地荡漾在我的脸上。她就那么神情古怪地坐着,分不清是高兴还是忧郁。我等了一会,她还是那样,象被施了定身术一般。我抓住她的双肩,耸了耸,希望从她身上能耸下几颗熟透的红色尖枣,要不人参果也行,但结果什么也没耸下来。      我说:“多多,你怎么了?”
posted on 2006-09-27 15:32 鱼上游 阅读(557) 评论(0)  编辑  收藏 所属分类: 天外天--天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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